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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遇伯符于舒城春日,他笑言:“公瑾之才,当助我平定天下!”

自此江东双璧并肩,为孙氏基业沥尽心血。

赤壁之火映红江天时,我亲见曹操楼船焚尽;孔明羽扇轻摇,我心头却掠过不安。

荆州之争愈演愈烈,南郡城头那支毒箭撕裂皮肉时,我竟感到解脱。

病榻前军报传来:“诸葛亮已取荆南四郡。”

小乔的琴声戛然而止。

我推开汤药,提笔写下最后奏章:“鲁肃可代瑜任...愿主公以吊民伐罪为念...”

墨迹未干,喉间腥甜翻涌。

朦胧中又见舒城桃树下,那个向我伸出手的桀骜少年。

“伯符,天下...还给你了...”

那年的春光,也如今日般料峭,却又蕴着蓬发的生机。我策马出城,只为寻个僻静处试奏新得的焦尾琴。溪水淙淙,落英如雨。琴音正飘渺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林间静谧。抬眼望去,几骑风驰电掣而来,当先一人,玄衣劲装,身形矫健如猎豹,眉宇间一股逼人的锐气,仿佛燃烧的火焰。他勒马停在不远处,目光如炬,直直落在我膝上的古琴,朗声笑道:“好琴!好景!不想扰了雅士清音,孙策失礼了!”

孙策?那个单骑闯敌营、传檄定江东的“小霸王”?我起身还礼,指尖不经意拂过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他翻身下马,步履带风地走近,毫不避讳地盯着我的脸,又看看琴,眼中是纯粹而炽热的欣赏:“此音清越,有金戈之气!公瑾雅量,亦藏丘壑?”

他话锋直率,毫无矫饰,带着一种天生的、令人难以抗拒的引力。我们席地而坐,溪畔落花成了最好的酒盏。从琴艺谈到兵法,从天下崩析的乱局谈到胸中激荡的抱负。他指着滔滔东去的江水,声音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如烈日:“汉室倾颓,群丑跳梁!大丈夫生于天地,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公瑾之才,如明月映江,岂可自隐于林泉?当助我扫平这污浊乾坤,还天下一个朗朗太平!”

那“助我”二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和邀约。他的手掌重重拍在我肩上,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力量。那一刻,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彻底点燃了我心底深处沉睡的某种东西。伯符,你的火焰,从此便是我周瑜的灯塔。我看着他伸出的手,那是一只属于开拓者的、布满力量与决心的手,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掌心的温度交融,如同江东的双璧,在初春的桃林下,牢牢楔定了未来。

自那日起,我周瑜的身家性命、胸中所学,便与孙伯符,与这江东孙氏的基业,牢牢捆绑在了一起。伯符是燎原的野火,勇猛精进,锐不可当。我则是他身边那柄最锋利的青虹剑,亦是他身后梳理乱麻、稳固根基的执棋者。他冲锋在前,摧城拔寨,我则为他筹措粮秣,安定后方,调和诸将,抚平新附之地的创伤与裂痕。丹阳、吴郡、会稽……江东的版图在战火与血泪中艰难地扩张着。每一座新得的城池,都需倾注无数心血去消化,去安抚那些惊魂未定的百姓,去弹压蠢蠢欲动的地方豪强,去理顺千头万绪的政务。案牍劳形,常常通宵达旦。偶尔抬首,窗外已是晨曦微露。疲惫如潮水般浸透四肢百骸,然而想到伯符在前线浴血,想到他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胸中便又涌起一股滚烫的支撑,支撑着我在繁剧的事务中继续挥毫、决断。

建安五年,秣陵城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伯符,我那如同烈日般耀眼的义兄、主君,竟陨落于宵小许贡三门客卑劣的刺杀。他躺在榻上,面色如金纸,昔日燃烧的火焰在眼中微弱地跳动,死死攥住我的手,力量却已大不如前。他将年仅十九岁的弟弟孙权托付于我,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千钧:“公瑾……仲谋年幼……江东……江东基业……卿……卿当以师傅之礼事之!内外诸事……尽托于卿!”

他的手冰冷,话语却如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伯符,你燃尽了自己,将这未竟的江山,这千钧的重担,压在了我的肩头!望着仲谋尚显稚嫩却强忍悲恸的脸庞,我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瑜敢不效犬马之劳,继将军遗志,竭股肱之力,以报将军知遇之恩,至死方休!”那一刻,我仿佛看到舒城桃树下那个向我伸出手的桀骜少年,他的身影在泪光中模糊,又化作了必须由我守护的江东山河。

长江,这条承载了无数王朝兴衰的血脉,在建安十三年的深秋,骤然沸腾。曹操,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鲸吞了北方的巨兽,终于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南方。旌旗蔽空,战船如林,号称八十万的青徐水军,挟着吞灭荆襄的余威,顺流东下,黑云压城般直扑江东。那沉重的鼓角声,日夜震动着柴桑的城墙,也敲打在每一个江东臣民的心头,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慌。

吴侯仲谋的殿堂之上,文臣武将争执如沸。张昭等老臣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曹公挟天子而征四方,动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事更不顺……不如迎之!”迎之?将伯符与我半生血战打下的江东六郡,将无数将士用性命换来的基业,拱手献于曹贼?将江南百姓置于北地虎狼的铁蹄之下?我胸中一股郁勃之气直冲顶门,几乎要破腔而出。

我霍然出列,目光扫过殿上诸人,最终落在仲谋那张年轻却已显出刚毅的脸上,声音清越,斩钉截铁:“不然!操虽托名汉相,实为汉贼!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正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岂可迎之耶?”我走到大殿中央,迎着众人或惊疑或期盼的目光,条分缕析,“北方士众远来疲敝,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且北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我深深一揖,“瑜请得精兵三万人,进驻夏口,必为将军破之!”

仲谋猛地拔出佩剑,寒光一闪,面前的奏案应声被劈去一角!他年轻的脸上燃烧着决死的战意:“诸将吏敢复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掷剑于地,铮然有声。那决绝的姿态,依稀有了几分伯符当年的影子。我心中大石落地,一股久违的热血在沉寂多年的心湖中轰然炸开。伯符,你看!仲谋不负你!

夏口,成了风暴的中心。我立于帅船船头,江风猎猎,吹动猩红的战袍。对面,是曹操那庞大得令人心悸的水寨,楼船如山,旌旗如海。然而,那看似无敌的巨兽,在我眼中却处处是破绽。连环巨舰?笨重如冢中枯骨!北地士卒?立于颠簸的船上尚且面如土色!我精心部署,一场以火为刃、以诈为谋的大戏悄然拉开帷幕。

老友蒋干那点自以为是的机心,在江东的棋局上不过是一枚送上门来的棋子。一封伪造的蔡瑁、张允“通敌”密信,轻易借曹操之手除掉了这两个深谙水战的荆州降将。老将黄盖的苦肉计,演得悲壮而逼真,那顿军棍结结实实打在他苍老的脊背上,也打在了曹操多疑而骄矜的心防上。当黄盖那艘满载薪草膏油、伪装成降船的小舟,在约定的东南风起之时,如离弦之箭冲向曹军水寨时,我立于中军楼船的最高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

“点火!”命令如同从牙缝中迸出。

刹那间,数十艘火船烈焰腾空!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赤红的巨龙咆哮着扑向那连成一片的曹军舟阵!火舌疯狂舔舐着涂了油脂的船板、干燥的帆索、士兵的衣甲……惊恐的惨叫、木材的爆裂声、战马的哀鸣瞬间撕裂了长江的夜空。整个江面变成了一片沸腾的火海,映得天穹一片妖异的赤红,连冰冷的江水都仿佛在燃烧。曹军庞大的舰队,那不可一世的战争机器,在这焚天的烈焰中扭曲、断裂、沉没,化为漂浮的焦炭与绝望的灰烬。

“胜了!大都督!大胜啊!”将士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如同海啸般席卷江面。

我紧紧攥着冰冷的船舷,指甲深陷木中。赢了!伯符,你看见了吗?这赤壁的冲天大火,是我为你、为江东点燃的祭奠!然而,就在这狂喜的顶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侧翼一艘不起眼的快船。船头一人,羽扇纶巾,身影在火光与江雾中显得有些飘渺。诸葛亮!他正从容地指挥着荆州水军,收割着残敌,扩大战果。那羽扇轻摇的姿态,淡定得近乎漠然,仿佛眼前这场焚江煮海、决定天下气运的滔天烈焰,不过是他指间落下的一枚闲棋。

一股莫名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我的脊椎悄然爬升,瞬间浇灭了心头那因大胜而燃起的滚烫。这孔明……他借来的东风,他精准的算计,他此刻的从容……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胜利狂喜的气泡。江东的火,烧尽了北方的狼,却似乎,也照亮了一条潜伏的、更为危险的蛟龙。这不安的阴翳,在震天的欢呼声中,无声无息地沉入了我的心底,如附骨之疽。

赤壁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余烬仍在长江上漂浮,带着焦糊和血腥的气味。然而,庆功的酒还未饮尽,另一场没有硝烟却更为凶险的战争,已在荆襄九郡焦黑的土地上拉开了序幕。刘备,这位寄寓江东羽翼之下、看似温厚的“皇叔”,其动作之快,胃口之大,令人心惊。他几乎是踩着曹军溃败的尸骸,迅速占据了长江南岸的战略要冲——油江口,并改其名为“公安”,其意昭然若揭。那面新竖起的“刘”字大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刺得我双眼生疼。

“大都督,刘备遣使求见,言欲借南郡暂驻兵马,以抗北曹。”鲁肃的声音带着忧虑。

“借?”我猛地将酒樽顿在案上,清冽的酒液泼洒出来,“子敬何其忠厚!刘备,世之枭雄!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更兼诸葛亮神机莫测,岂是久居人下之辈?今日借一城,明日索一郡!此乃养虎遗患!荆州乃江东门户,更是西进巴蜀之锁钥,岂容他人酣卧榻旁?”我指着舆图上荆州的位置,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必须趁其立足未稳,扼杀其势!此患不除,江东永无宁日!”

我精心编织了一张网。将孙权的妹妹许配刘备,以婚姻之名行羁縻之实,将其诱至江东。甘露寺的粉饰太平之下,刀斧手早已埋伏停当。只待我一声令下……然而,千算万算,算不过一个诸葛亮。他塞给赵云的那三个锦囊,如同未卜先知的符咒,一次次化解了我的杀局。更可恨那吴国太,竟真看中了刘备那副故作仁厚的皮相!眼见刘备携新妇,在赵云护卫下登船安然西去,我站在冰冷的江岸,看着那远去的帆影,胸中一股郁气翻腾,几乎要呕出血来。功败垂成!伯符若在,岂容此獠如此轻易脱身!

软的不行,唯有强攻。南郡城,成了双方角力的焦点。曹仁据守,坚壁清野。我亲临城下,督军猛攻。箭矢如蝗,滚石檑木如雨,每一寸城墙的争夺都浸透了鲜血。战况胶着,如同钝刀子割肉,日夜消耗着将士的性命与江东的元气。更令人窒息的,是侧翼不断传来的噩耗:张飞取了荆州腹地之秭归,关羽绝了北道,断了江陵与襄阳的联系……诸葛亮的身影如同鬼魅,在荆襄大地上神出鬼没,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切在江东最痛的软肋上。他像一位高明的棋手,落子无声,却处处抢占先机,将我们死死拖在南郡的泥潭之中,眼睁睁看着荆南的膏腴之地一块块落入刘备囊中。

焦躁,如同毒藤,日夜缠绕啃噬着我的神经。那支冰冷的弩箭,就是在我最心浮气躁、策马过于靠近城垣督战时,从城垛的阴影里猝然射出的。它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微不可闻。直到左肋传来一阵冰冷、继而炸开的剧痛,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体被巨大的冲力带得向后一仰,视野瞬间被剧痛染成一片猩红。

“都督中箭了!”亲兵的惊呼带着哭腔。

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我,冰冷的铁簇深深楔入骨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痛楚。然而,在这灭顶的痛苦中,一种奇异的、近乎虚脱的平静感竟浮了上来。紧绷了太久的心弦,似乎被这一箭生生射断了。眼前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战场,那些嘈杂的喊杀、将领焦灼的面孔,忽然变得遥远而模糊。南郡的城墙在眩晕的视野里扭曲摇晃。解脱?这念头荒谬地闪过。或许只是太累了,伯符……这江东的重担,这无休止的筹谋与厮杀……太累了。

巴丘军营的灯火,在深冬的寒夜里显得格外惨淡昏黄。胸肋间那处南郡留下的箭创,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溃烂毒瘤,日夜散发着阴冷的疼痛,丝丝缕缕地抽取着生命的元气。每一次咳嗽都撕心裂肺,带出腥甜的泡沫。小乔坐在榻边,昔日顾盼生辉的眸子如今盛满了化不开的忧愁,她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试图用那曲我昔日最爱的《长河吟》驱散帐中的死寂。琴音流淌,如泣如诉,却再也无法像当年舒城春日里那样,轻易抚平我眉间的沟壑。

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刺骨的寒气涌入。亲兵统领浑身裹着未化的雪粒,脸色比帐外的雪地还要惨白,嘴唇哆嗦着,几乎无法成言:“大……大都督!荆州急报!刘……刘备遣张飞、赵云等,趁我军胶着南郡,已连克零陵、桂阳、武陵、长沙……荆南四郡……尽……尽失矣!”

“铮——”

小乔指下那根绷紧的琴弦,应声而断!尖锐的颤音如同垂死的哀鸣,在死寂的军帐中久久回荡,刺得人耳膜生疼。舆图上,荆南那大片象征刘备势力的猩红标记,瞬间在我眼前无限放大,灼烧着我的瞳孔。一股冰冷的洪流,从头顶瞬间灌到脚底,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孔明!诸葛亮!

这个名字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那张永远从容、仿佛算尽天机的脸,那双深不见底、洞察一切的眼眸……荆南四郡!我们江东健儿在赤壁用血肉阻挡了曹操,在江陵城下与曹仁浴血拼杀,流尽了血,耗尽了力!而他,却在我们背后,轻描淡写地摘走了最丰硕的果实!一股无法遏制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我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它咽了回去,铁锈味弥漫了整个口腔。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断弦仍在微微震颤,发出细微的哀鸣。小乔惊恐地捂住嘴,泪水无声滑落。亲兵僵立着,不知所措。案上那碗刚刚由侍从小心捧来的、尚冒着苦涩热气的汤药,此刻显得无比讽刺。我猛地挥手,用尽残余的力气将那药碗扫落在地!

“哐当!”黑褐色的药汁泼溅开来,在冰冷的地面蜿蜒流淌,如同一条绝望的黑色小蛇。

“取……笔墨……绢帛!”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侍从慌忙铺开素绢,研好浓墨。我挣扎着撑起沉重的身体,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处,痛得眼前发黑。小乔含泪上前搀扶,被我轻轻推开。颤抖的手握住笔管,冰凉的触感传来。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将所有的力气、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嘱托,都凝聚于笔尖。

墨迹在素绢上艰难地晕开,字字如血:

“瑜以凡才,昔受讨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统御兵马,志执鞭弭,自效戎行……规定巴蜀,次取襄阳,凭赖威灵,谓若在握……至以不谨,道遇暴疾,昨自医疗,日加无损……人生有死,修短命矣,诚不足惜……方今曹公在北,疆埸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倘或可采,瑜虽死不朽……愿主公……以吊民伐罪为念……慎之……勉之……”

“鲁肃可代瑜任……” 写下这个名字时,笔锋有瞬间的凝滞。子敬忠厚有余,刚断不足,然值此危局,唯有他……可维系江东文武之心。“愿主公以吊民伐罪为念……” 伯符,仲谋……这未竟的江山……我尽力了……笔尖最后一点余墨滴落,在“勉之”二字旁晕开一小团浓重的黑影,像一颗凝固的泪。

最后一笔落下,仿佛抽干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一直强压着的那股腥甜再也无法遏制,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冲破了紧闭的牙关!

“噗——!”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狂喷而出,溅落在刚刚写就的素绢上。那殷红的血,迅速在墨黑的字迹旁洇开,如同一朵朵触目惊心、凄厉绽放的红梅。眼前的一切——小乔惊骇欲绝扑来的身影、亲兵们失声的哭喊、案上摇曳将熄的烛火——都在瞬间旋转、模糊、褪色,最终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的黑暗。

在这黑暗温柔的包裹里,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忽而,又清晰地看见了舒城故宅外那片灼灼的桃花。落英缤纷如雨,溪水淙淙流淌。那个玄衣劲装的少年郎,从绚烂的花雨中策马而来,眉宇间燃烧着桀骜不驯的火焰,笑容明亮得晃眼。他勒住马,向我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不容置疑的邀约与滚烫的信任,声音穿越了十数年的烽烟,依旧清晰如昨:

“公瑾!天下……”

那未尽的豪言壮语在风中飘散。我望着他,望着那如画春光里永恒的少年,耗尽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念,在灵魂深处无声地回应:

“伯符……天下……还给你了……”

帐外呜咽的风声里,小乔断续不成调的《长河吟》,不知何时,终于彻底断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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