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秋见她神色真切,心头不由一软,摇头道:“方子还未出来。这惠民药局你是知道的,没个把时辰等不来结果。”说着指了指墙上“悬壶济世”的匾额,苦笑道:”如今这世道,寻常百姓连诊金都付不起。”
宋欢欢闻言一怔。她自幼锦衣玉食,何曾为银钱发过愁?但很快便回过神来,轻声道:“那边有坐处,我熬了荷叶田鸡粥,趁热用些罢。”
林彦秋略一迟疑,终是走到廊下的红木圈椅前坐下。宋欢欢正要揭开食盒,却听他问道:“这般时辰不归家,令尊岂不忧心?”
“我与他吵了一架。”宋欢欢手上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他处处偏袒何家...后来我驾着马车出来,只说去闺中密友处借宿...”
食盒揭开,荷叶清香混着田鸡鲜味扑面而来。林彦秋在宋欢欢殷切的目光下,默不作声地将粥用完。恰在此时,药童送来诊脉结果,所幸只是皮肉之伤,不过郎中还是开了十几味药材,有煎服的,也有外敷的膏药。
“你且歇着,我去抓药。”宋欢欢一把夺过药方,提着裙角就往药柜跑去,鹅黄色的裙裾在夜风中翻飞。
林彦秋独立廊下,望着宋欢欢在药柜前忙碌的倩影。夜风拂过,她鹅黄色的罗裙轻轻摆动,腰间环佩叮咚作响。此情此景,令他心头泛起一丝苦涩。
细想今夜种种,忽有所悟。忆起昔年游历西域时,曾听一位智者言道:“为政之道,贵在权衡。凡涉利害,皆需斟酌。”此言可谓道尽官场真谛。说到底,庙堂之争,无非利害二字。
今宵按察使王晨这一番安排,倒给林彦秋上了生动一课。为官者,当明里一团和气,暗里手段尽出。思及此,胸中郁结之气不觉散了几分。
“药取来了。”宋欢欢捧着油纸包回转,脸颊微红,“去你府上罢。”见林彦秋怔忡,她垂首轻声道:“这金疮药需外敷...你背上伤处...”
檐下灯笼摇曳,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林彦秋心下踌躇。更深露重,若带宋家小姐回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恐有损清誉。然见宋欢欢秋水般的眸子盈盈相望,终是轻叹一声,撩袍登上了她的青幔小轿。
轿至宅邸,朱漆大门已闭。林彦秋悄然下轿,将一包上等烟丝塞给守夜家丁。那家丁会意一笑,吱呀呀推开侧门。入得内院,宋欢欢径自在湘妃榻上坐了,取出药包,又寻来山泉水。
“先用汤药,再沐浴更衣。”她声音轻若蚊蚋,“待会儿...待会儿为你敷药。”
待林彦秋沐浴毕,只着中衣出来时,见宋欢欢双颊绯红,纤指紧绞着帕子。时已三更,烛影摇红,这般情形着实暧昧。
“过...过来。”宋欢欢声音发颤。待林彦秋背身而坐,但见背上淤青如墨,她忽觉鼻尖一酸,珠泪竟不受控地滴落在那伤痕上。
林彦秋背脊一僵,不敢回首。他心知若见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必会心软。今夜对宋欢欢已太过宽容,断不能再错下去。
宋欢欢慌忙拭泪,将膏药细细敷上。忽地从后环住林彦秋的腰身,泪落如雨:“墨卿...我与那何家公子当真清白...不过是...是碍于父命虚与委蛇...”
林彦秋心头一软,旋即冷笑:“若无半分情意,岂会与他同游灯市,执手相看?此事不必再提,于我而言,已无甚意味。”
他欲起身,却被宋欢欢死死环住腰身。她罗衫半湿,哽咽道:“妾身知错了...不该听父命与何家子周旋...郎君要打要罚,但求莫要这般冷着...”
“要如何?”林彦秋语塞。烛花爆响中,他暗自思量:
宋欢欢非张氏那般甘居侧室之人;
不及陈氏愿为他倾尽所有;
不似肖氏能与他相敬如宾;
更非齐家千金,门当户对两情相悦。
这般牵绊,终是镜花水月。
烛影摇红,林彦秋正自踌躇,忽觉背后宋欢欢止了啜泣。她藕臂环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伤痕处,喃喃自语:“自君重返桐城,妾身已为君与家父争执数次。若非母亲以死相逼,断不会赴何家子之约...”她青丝散落,在林彦秋颈间轻蹭,“那何家子虽不及君俊朗,倒也殷勤。哪似君这般,旬月不闻鱼雁...”
林彦秋闻言一震,方知自己大错特错。早该与她划清界限,何必徒增纠缠?
正欲狠心决断,忽觉背上温软袭来。宋欢欢竟整个人攀附上来,樱唇在他颈间一啄,吐气如兰:“今夜...便要了妾身罢。”她胸前软玉紧贴,罗裳半解,“既知无缘白首,求君赐我一夜缠绵,以慰余生...”
林彦秋但觉浑身燥热,暗惊:“莫非真要如祝知礼所言,做那薄幸之人?”烛花爆响,映得满室春光。
烛影幢幢,林彦秋猛然警醒。此等荒唐念头,不过是宋欢欢欲以清白之躯作偿罢了。美人投怀送抱,多半别有隐情。
他轻叹一声,缓缓掰开腰间柔荑:“卿本无负于我,何必如此?”
林彦秋披衣而起时,余光瞥见宋欢欢独坐绣墩,云鬓低垂,鲛绡帕子掩面而泣。林彦秋整了整腰间书囊,温言道:“今夜且在此安歇,墨卿另寻宿处。”
朱门将掩之际,忽闻室内悲声大作。林彦秋执扇的手顿了顿,终是“咔嗒”一声合上门闩。檐外新月如钩,他知道,这段孽缘,至此方休。
独立巷口,夜风萧瑟。林彦秋忽觉天地之大,竟无容身之所。远处一家客栈尚亮着灯笼,便踱步而入。
“客官可要姑娘伺候?”开门的老板娘约莫三十有余,脂粉遮不住眼角的细纹,烛光下更显憔悴。
林彦秋惊得后退半步,连连摆手:“不必!”慌忙合上门扉,犹听得那妇人嘟囔:“假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