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惊心动魄,总算熬到了散场。
时间不早,舒慧兰和秦志强起身告辞。
舒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许,只觉得后背都出了层薄汗。
林泽琛面带歉意,周到地将一行人送出包间。
电梯平稳下行,叮的一声抵达酒店大堂。
就在这片刻的安宁即将化为真正的告别时,一道慌乱的身影从大堂一侧的休息区猛地冲了出来。
“阿琛!”
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扑过来,被紧随其后的林松和林雅茹一左一右死死架住。
男人头发凌乱,西装外套也皱巴巴的,正是林泽琛的父亲,林国栋。
“爸!您别闹了!”林雅茹急得满脸通红,压低声音央求,“跟您说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有事我们回家说,回家说行不行!”
林国栋却像没听见,奋力挣扎着,通红的眼睛死死锁住林泽琛。
“阿琛,总算找到你了!阿坤他还小,他不懂事,你就不能看在你们是兄弟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吗?”
他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女人,妆容哭花了,眼睛肿得像核桃,正是温雅。
舒嫣心头一跳,瞬间明白了林雅茹和林松今晚为何缺席。
原来不是不重视,而是在后方拦截这位更不靠谱的亲爹,可惜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这出乎意料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舒慧兰的脸色本就不好看,此刻更是沉得能滴出水。
这是什么人家?
吃个饭,先是未来婆婆百般刁难,刚出门,未来公公又带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上演全武行。
林泽琛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甚至没有看自己的父亲,只对舒嫣的父母致歉:“叔叔,阿姨,我……”
话没说完,林国栋旁边的温雅忽然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委屈的劲儿。
“雅茹,你别拦着你爸爸,他也是为了阿坤,阿坤可是他亲儿子啊”
林泽琛的眼神骤然射向那个女人,像淬了冰。
还没等众人从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回过神,一道尖利的女声从他们身后的电梯方向炸开。
“林国栋!”
裴英冲了出来,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矜持,只剩下扭曲的愤怒。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她滚动着轮椅冲过来,扬手就想往林国栋脸上扇,却被林泽琛眼疾手快地挡了下来。
“你这个畜生!你还敢把这个贱人带到我面前来!”裴英的声音因愤怒而发颤,响彻整个酒店大堂,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林泽琛攥住母亲的手腕,额角青筋暴起,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寂的疲惫。
他转身对着面色铁青的舒慧兰和秦志强,深深鞠了一躬。
“叔叔,阿姨,万分抱歉,让您们见笑了。我这边……有点家务事要处理。”
他又看向舒嫣,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歉疚与狼狈:“嫣嫣,你先送叔叔阿姨回去。晚点,我再联系你。”
舒嫣看着眼前这堪称年度大戏的混乱场面,看着被夹在中间,一面是歇斯底里的母亲,一面是窝囊无能的父亲,还要对自己家人强撑体面的林泽琛,心中那点因裴英而起的不快,竟诡异地消散了。
她点了点头,拉住气得快要发作的母亲:“妈,我们先走吧。”
秦志强沉着脸,揽住舒慧兰的肩膀,带着一家人快步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回家的路上,舒慧兰的嘴就没停过。
“嫣嫣,这要是嫁到这样的人家,以后哪有消停日子过?”
过了一会儿,又叹气。
“阿琛这孩子,也真是可怜,摊上这么一对爹妈。好在爷爷奶奶是明事理的。”
没多久,又开始交代。
“嫣嫣啊,你嫁过去以后,千万别跟那个婆婆住一起,离得越远越好,矛盾也就少了。”
舒嫣听着母亲的唠叨,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林泽琛那个九十度的鞠躬,和他最后那个狼狈又疲惫的眼神。
舒嫣知道,母亲的念叨模式一旦开启,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停不下来了。
那天之后,林泽琛对酒店大堂的后续闭口不提。
舒嫣试探着问过一次,他只哑着嗓子回了句“都过去了”,便再无下文。
谁也不愿将家里最丑陋不堪的那一页翻出来,任人围观。
日子还得过,婚期定在下个月初八。
婚礼的筹备工作繁琐而庞大,舒慧兰全身心投入,大有要把女儿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好把那天丢的面子全都挣回来的架势。
加上有过来人秦岚坐镇指挥,还有听话能干的邵思敏跑腿帮忙。
秦志强和秦昊被抓着当壮丁。
林泽琛那边也派了最得力的团队对接。
舒嫣则彻底成了甩手掌柜,每天正常上下班。
转眼到了有恩手术这天,舒嫣特地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就守在了医院。
手术室外,气氛压抑得像凝固了的空气。徐正达坐得笔直。整个人紧绷,看得出来他内心的焦灼。
病床上的有恩脸色苍白,却反过来安慰他们:“姐,哥,你们别跟奔赴刑场一样行不行?搞得我都有点紧张了。”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目光落在舒嫣身上,“姐姐,我还等着看你穿婚纱呢,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护士过来推着病床往手术室走,舒嫣跟着走了几步,直到那扇厚重的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将所有视线和声音都隔绝在外。
“滴”的一声,手术室门顶的红灯亮起,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无声地宣告着一场漫长而煎熬的等待就此开始。
舒嫣和徐正达并排坐在长椅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数倍。走廊里偶尔有脚步声经过,每一次都让两人下意识地抬头,又在看清不是医生后失望地垂下眼。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舒嫣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爷爷奶奶……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徐正达的视线依旧胶着在那扇门上,声音低沉:“在疗养院。爷爷身体一直不好,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奶奶陪着他,她说得守着,万一哪天爷爷醒了想跟她说句话,她得在。”
寥寥数语,勾勒出一对老夫老妻相濡以沫的暮年光景。
舒嫣心里泛起一种陌生的酸楚,那是她血缘上的至亲,却陌生得像故事里的人物。
等待的中途,林泽琛来了。他没提前打电话,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走廊尽头,身上还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他走到舒嫣身边,递给她一瓶温水。
“怎么样了?”
“还在里面。”舒嫣接过水,瓶身还是温的,暖意顺着掌心传过来。
徐正达看了林泽琛一眼,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之后便不再作声。
林泽琛陪着坐了两个多小时,期间接了三个工作电话,每一次都走到走廊尽头压低声音快速处理。
舒嫣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开口道:“你先回去忙吧,这里有我。”
林泽琛看着她,没说话。
舒嫣继续说:“你公司事多,家里也……总之,别在这儿耗着了。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她没有提他家那场闹剧,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林泽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随时联系我。”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在舒嫣看来,竟有些萧瑟。
时间不知不觉滑向深夜,当手术室顶上的红灯终于熄灭时,舒嫣和徐正达几乎是同时弹了起来。
门开了,主刀医生摘下口罩,满脸倦容,但眼神里透着一丝如释重负。
“手术很成功,人已经转去IcU了。”
医生顿了顿,补充道,“但真正的考验是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要看病人的身体和这颗人工心脏的融合情况。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自己的意志力了。”
高悬了十几个小时的心,总算落下了一半。
徐正达靠在墙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舒嫣也觉得双腿发软,她扶着墙壁稳住身形,拿出手机,指尖微颤地给林泽琛发了条信息。
“手术成功,已转I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