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临时营地的篝火仍在噼啪作响。
苏婉儿掀开幕帐时,寒气裹着马粪与焦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袖中那张写着“盛唐执笔者”的薄纸被体温焐得温热,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袖口,这是她惯常的镇定动作——前世做论文时,遇到关键节点总爱摸一摸钢笔帽,如今换成了这张不知从何而来的预言。
帐内烛火摇曳,李将军已先到,玄甲未卸,腰间横刀的鞘口还沾着干涸的血渍;苏明远裹着件半旧的皮氅,正低头拨弄火盆里的炭块,火星溅到他手背,他也不躲,只盯着噼啪作响的炭粒发呆;苏明谦则歪在胡凳上啃冷馒头,见她进来,随手抛过个油纸包:“地窖塌前顺的桂花糕,还热乎。”
苏婉儿接过,指尖触到油纸的温度,忽然想起前世实验室的恒温箱——都是要护着点什么。
她将油布包裹的布防图往案上一摊,泛黄的绢帛展开时发出沙沙声,烛火被带得晃了晃,在幽州城的轮廓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这是《兵部实录》里的幽州布防图。”她的指尖划过绢帛上的红圈,“系统模拟了三十七种平叛方案,只有这‘三线锁喉’能断安禄山退路。”
“系统?”李将军的手按上刀柄,目光扫过她腰间的玉坠——那是系统的具象化载体,“苏娘子说的‘星象异变’‘天命所归’,可都是这物事给的?”
苏明远猛地抬头,炭钳“当啷”掉在地上:“阿妹,你说过这是...是你读史得来的谋略。”
苏婉儿深吸一口气。
三个月前她刚觉醒系统时,只敢说“得高人指点”;如今家族生死系于一线,再瞒不住了。
她解下玉坠放在案上,玉身浮现出淡青色纹路,像极了前世见过的全息投影:“这是能预知历史的物件。安禄山正月初一要在范阳起兵,他的粮草囤在渔阳,他的亲信张敬之早有反意——这些,它都告诉过我。”
帐内静得能听见火盆里炭块断裂的轻响。
苏明谦啃馒头的动作停了,碎屑掉在他交叠的腿上;李将军的拇指摩挲着刀镡,玄甲鳞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苏明远的喉结动了动,突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你说过,我们苏家会活下来。”
“会活下来,还会封侯。”苏婉儿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袖口传过去,“但得先让安禄山死在幽州。”她的指尖重重按在绢帛上,“河阳、陕州、赵郡,三条线。大哥率边军主力守河阳,叛军南下洛阳必经之路,你守在这里——”她画了道横杠,“他们的骑兵冲不破你的盾阵。”
苏明远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惯常的憨笑:“阿妹指哪,我打哪。去年在终南山练盾阵,你拿藤条抽我胳膊的伤,现在还留着疤呢。”他卷起袖子,古铜色的胳膊上果然有道浅白的印记,在烛火下像道褪色的月牙。
“二弟去陕州。”苏婉儿转向苏明谦,“扮成盐商,找崔九娘——她丈夫是陕州仓曹参军,去年我送她的胭脂里藏了密信。你要做的不是打仗,是把安禄山西线的五千兵力绊在崤山,绊到大哥封死河阳为止。”
苏明谦把最后半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眯起眼笑:“阿妹总说我像只狐狸,这回正好当回商队里的老客。对了,”他突然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地窖塌前我顺了瓶西域来的迷香,给崔九娘当见面礼?”
“机灵过头。”苏婉儿敲了下他额头,转而看向李将军,“李将军,东线赵郡交给小七子。他前日扮成货郎探过营,张敬之的亲兵里有个老卒是陈叔的远房侄子——”
“苏娘子是要策反张敬之?”李将军终于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刀背,“那厮上个月刚杀了三个不肯附逆的偏将,心狠得很。”
“所以得给他个不得不反的由头。”苏婉儿从袖中抽出张纸,正是方才发现的预言,“小七子带着这个去见他,就说‘盛唐执笔者’算出他若助唐,可保三代富贵;若助逆,七月十五血光之灾。”她顿了顿,“再附上系统兑换的《推背图》残页——我查过,张敬之的老母亲信佛,最信这些。”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是小七子回来了。
这孩子才十四岁,却生得精瘦如猴,此刻脸上沾着草屑,怀里还揣着个油纸包:“娘子,大牢里的刘典史招了,安禄山的细作混在米行里,我顺了袋他们的米——”他突然瞥见案上的布防图,眼睛亮得像星子,“要打幽州了?我能去赵郡吗?我会学货郎吆喝,还会装瘸!”
“你正是去赵郡的不二人选。”苏婉儿揉了揉他的发顶,把预言纸和《推背图》残页塞进他怀里,“明日辰时出发,走太行陉,避开叛军哨卡。到了赵郡,先找西市的‘福来客栈’,找掌柜的要碗酸梅汤——他会带你见张敬之。”
小七子郑重其事地把纸页贴在胸口:“小七子一定办到!”他转身要跑,又回头冲苏明谦挤眼睛,“二公子的迷香借我点?万一要迷晕守门的?”
苏明谦笑着抛过去瓷瓶,帐内的紧张气氛总算松了些。
李将军却突然站起身,玄甲相撞发出清脆的响:“苏娘子,末将有句话——这一战,你为何要亲自守潼关?”
“因为潼关是三线的枢纽。”苏婉儿走到帐口,掀开帘子。
晨雾中,潼关的夯土城墙像条蛰伏的巨龙,“大哥封河阳,二弟绊西线,小七子动东线,可所有消息都要汇总到潼关。我要在这里看地图,看战报,看安禄山的每一步都踩进我画的圈里。”
她转身时,晨光正好穿透帐帘,在她脸上镀了层金边。
苏明远突然想起十年前的雪夜,小妹缩在柴房里,冻得发紫的小手还在翻他偷带进来的《史记》——那时她说“女子亦可谋局”,他只当是小丫头的志气话;如今看她站在案前,指尖点着地图上的幽州,倒真有了些“执笔者”的模样。
接下来的三日,营地像被抽打的陀螺般转了起来。
阿卜杜拉商队的驼铃响遍河北道的驿站,他们的马帮里藏着写满谶语的纸团:“燕地蛇吞日,唐旗复东指”;智空大师在洛阳大云寺开坛讲法,指着星象说“紫微星移位,主逆臣败亡”——这些都是苏婉儿前夜在系统里用500唐韵值兑换的“舆论策”。
潼关城墙上,韩铁匠带着二十个徒弟连夜赶制千机弩车,火油从西域商队的油罐里倾泻而下,在护城河沿岸堆成齐腰高的木垛。
苏婉儿踩着结霜的城砖巡查,皮靴底在夯土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李将军跟在她身后,玄甲上的冰碴子随着脚步簌簌掉落:“苏娘子,火油箭阵要留三个出口,万一——”
“没有万一。”苏婉儿打断他,手指划过弩车的机括,“系统模拟过,安禄山的骑兵最多能冲到第二道木垛,那时千机弩齐发,火油点燃...李将军,你见过草原上的野火吗?烧起来的时候,连风都要帮着它跑。”
第四日卯时,第一封战报送到潼关。
苏明远的亲兵浑身是血,怀里紧揣着染血的信:“大公子在河阳击溃叛军前锋,砍了他们的先锋将!”他掀开衣襟,胸口赫然别着半枚青铜虎符——那是苏明远的私兵标记。
紧接着是苏明谦的飞鸽传书,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在马背上写的:“陕州崔九娘得手,守将开仓献粮——我顺了三车盐,够阿妹做十缸腌菜!”
未时三刻,小七子的快马冲进潼关。
这孩子的脸被北风刮得通红,却笑得露出白牙:“张敬之反了!他杀了安禄山的监军,现在赵郡城门挂的是大唐旗!”他从怀里摸出块带血的布帛,“这是张敬之的降书,他说要‘为盛唐执笔者马前卒’!”
苏婉儿展开降书,墨迹未干的“罪臣张敬之”五个字力透纸背。
她抬头望向北方,幽州的方向浮着层青灰色的云,像块压在人心头的铅。
案上的布防图被风掀起一角,她伸手按住,指尖正好按在“幽州”两个字上。
“传我命令。”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敲在青铜上,“河阳增派三千弩手,陕州的义军往崤山深处撤——要让安禄山以为他还有退路。赵郡的张敬之...让他每日往幽州射三箭,箭上绑‘援军已至’的假信。”
李将军突然笑了:“苏娘子这是要养安禄山的贪心?等他把所有兵力都压到突围口,再——”
“再扎紧口袋。”苏婉儿的指尖在布防图上画了个圈,“等他发现三条路都断了,等他的粮草只剩三日,等他的士兵开始互相猜忌...那时,玄甲军从北,边军从南,义军从西——”她的手猛地往下一压,“幽州,就是个烧红的铁瓮。”
暮色降临时,最后一缕日光掠过潼关的雉堞。
苏婉儿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篝火——那是各线传回的信号,像一串缀在大地上的星子。
她摸了摸袖中那张预言纸,忽然听见帐外亲兵的脚步声:“娘子,幽州送来的情报。”
她接过信笺,烛火下,墨迹未干的字迹刺痛了眼睛:“安禄山遣八拨信使求援,范阳、平卢、河东三镇守将皆拒见。”
风卷着残叶掠过帐帘,将信笺吹得轻轻颤动。
苏婉儿望着北方渐浓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一次,历史的笔,终于握在了她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