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殿内,烛火摇曳。
李承乾伏案的身影投在巨大的北疆舆图上,犹如绷紧的弓弦一般。
虽说前线诸多大事,还算顺利。
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每一份都重若千钧。
毕竟可是都牵扯着千里之外数十万将士的生死存亡。
如今,云中仓的烟尘尚未散尽。
凉州查抄的账册错综如迷局,崔元礼闪烁其词的供状,郑坤人间蒸发般的踪迹,周文博顽固不化的抵赖……桩桩件件,如同横亘在粮道畅通与新政推行之路上的荆棘,每一次推进都阻力重重。
千头万绪,令李承乾也是感受到了国之重担的感受,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能强打着精神埋头苦干......
“啪!”朱笔被重重掷于案上,墨点飞溅,污了刚批阅的粮秣转运文书,李承乾胸膛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在胸中冲撞。
非为私怨,而是对那些隐匿暗处,为一己之私不惜烧毁军粮阻挠国策的蠹虫感到极致的厌恶!
深吸一口带着墨香与烛烟味的清冷空气,李承乾强行将翻腾的心绪压下。
身为储君,此刻任何意气之争都可能动摇国本,危及前线。
大局,必须稳如泰山。
这也是赵兄所希望看到的......李承乾再一次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与杀意,重新将自己埋于案牍之中。
“殿下......”殿门无声开启,张玄素怀抱一叠新到的凉州密报,躬身立于阶下,声音压得极低道,“刚传来凉州急报,言郑府三处宅子昨夜突遭流寇洗劫,留守老仆尽数罹难。”
“账册被彻底付之一炬……现场也被清理得极为干净。”
“哼!”李承乾眼神骤然锐利如冰锥,又将手中朱笔重重拍在紫檀案上,闷声骂道:“又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可真是好干净的手脚!”
“新政在凉州寸步难行,粮道屡生波折,根子皆在此辈!”
“张卿,这凉州清丈田亩厘定新税,阻力究竟卡在何处?”
“转运司所报云中仓重建后民夫缺口及冬运损耗激增。”
“可有切实应对之策?”李承乾想也不想,便直接将政务难题抛向心腹重臣,目光灼灼,简直不容回避。
张玄素心头一凛,太子此刻竟未纠缠于刺杀灭口本身,而是直指新政推行与后勤保障的症结,这份定力与担当却也令他肃然起敬。
立刻收敛心神,他条理清晰地禀报道:“殿下,凉州豪强手段有三,其一阳奉阴违,拖延清丈。”
“其二则是勾结胥吏,隐匿田亩丁口。”
“其三.....便是煽动不明乡民,制造事端,阻挠税吏。”
“那这转运司,转运司又是什么问题?”李承乾冷声问道。
“回禀殿下,至于转运司难题,则因征发过频,民力疲惫。”
“二则还是因为豪强隐匿丁口,逃避徭役。”
“三是这西域苦寒道路难行,对牲畜也是损耗极大。”
“那些民夫更是多有冻伤病倒......”
李承乾凝神细听,眉头紧锁成川。殿内空气仿佛凝固,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可有法子解决?”
“殿下......这个......”张素玄明显有些忐忑。
可不料李承乾见他这副模样,却是霍然起身,那玄色袍袖都带起了一阵微风,口中更是吩咐道:“备马!去平康坊!”
还是需要片刻抽离这令人窒息的漩涡。
也更需要为这些棘手难题......去寻一剂良方。
孤......
还是离不开赵兄襄助啊!
李承乾心里嘀咕着,已经出了大殿.....
不多时....
天上人间的瑶池汤内,温泉水汩汩流淌着。
氤氲的硫磺水汽弥漫在朦胧光影中,仿佛在试图抚慰李承乾紧绷的神经。
他将自己完全沉入灼热的池水,只觉浑身筋骨稍舒。
然心头重负未减分毫。
“哗啦!”水花四溅,李承乾猛地探身出水。
抹去脸上水珠,看向池边赤脚斜倚软榻,正自斟自饮的赵牧,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沉重疲惫问道:“赵兄,还是你这儿舒坦呐,这温泉每回泡一泡,都感觉我这腿上旧伤都舒爽了许多......”
“你是不知道,最近西域那些破事儿,搞得我焦头烂额。”
“连好不容易有点好转迹象的旧伤都频频发作.....”
赵牧微微一笑,随口说道:“那你以后就多来泡泡呗。”
“反正又不收你钱......”
李承乾看着赵牧那疲懒的模样,却也是摇了摇头,笑了。
他心想每回自己焦头烂额来到这天上人间,赵兄却总能三言两句便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
可是......
想了想,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赵兄,要不是凉州那边新政陷如了泥沼,我还真想每日赖在你这儿享福.....”
“如今地方豪强更是百般阻挠。”
“凉州那边清丈田亩厘定新税也是寸步难行。”
“被烧的云中仓虽复。”
“可转运司今日告急,说民夫短缺冬运损耗激增。”
“如此一来.....怕是粮道堪忧啊。”
“此二事,承乾眼下已是如鲠在喉。”
“不知.....先生可有良策教我?”说着说着,李承乾目光如炬,直指核心。
赵牧也放下手中温润玉杯,那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微漾。
抬眼看向池中的储君.....眼中倒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这小子此刻所思所虑,皆为国之根本。
倒也有了些许真龙气度呢?
想了想,赵牧指尖轻叩杯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道:“殿下,这凉州之困,其根在利字,豪族也并非惧怕新政,而是惧怕其会盘剥他们囊中之利罢了。”
“他们怕的是新政会垄断商路,使得他们厚利断绝。”
“殿下欲破局,还是得让他们明白。”
“新政一旦顺利施行,其实对他们这些明面上钟鼎鸣食,暗地里却充满铜臭豪族最有利......”
“这又是为何?”李承乾越听越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