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陀人驱使着附庸的仆骨同罗战士,如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残破的城墙。
简陋的云梯、粗糙的撞车,甚至是用尸体堆砌的斜坡…
所有能用上的手段都用上了。
箭矢如飞蝗般覆盖城头,每一次齐射都带起一片血雾。
城头上,尉迟恭如同一尊黑色的铁塔。
他盔甲上的血污层层叠叠,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手中的马槊早已折断,换上了一柄沉重的陌刀。
刀光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片残肢断臂。
他的嗓子早已喊哑,只能以最凶悍的搏杀来指挥战斗。
“顶住!”
“给老子顶住!”
“礌石!”
“火油!”他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
守军早已疲惫到了极限,许多人身上带伤,缠着染血的布条。
但他们相信援军就在路上,粮道已通!
更重要的是,鄂国公和他们站在一起!
这给了他们继续战斗的勇气。
滚木礌石早已不多。
火油也所剩无几,每一次泼下都极其珍贵,必须浇在敌人最密集的地方。
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在每一个豁口每一段城墙上反复上演
刀砍卷了刃,枪折断了,就用拳头用牙齿!
唐军将士用血肉之躯,死死堵住每一个缺口。
城下,尸骸堆积如山,层层叠叠,在寒冷的天气里迅速冻硬,形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尸墙”。
后续攻城的薛延陀士兵,就踏着同袍冻硬的尸体向上攀爬。浓烈的血腥味和尸臭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程咬金的一万精骑并未闲着。
他们如同幽灵般游弋在薛延陀大军的外围。
当夷男集中兵力猛攻朔州时,程咬金就率领骑兵如同尖刀般狠狠捅向薛延陀相对薄弱的侧翼或后阵,焚烧粮草,袭杀落单的部队,甚至冲击其指挥中枢。
每一次出击都如同毒蛇吐信,虽不能致命,却极大地牵制了薛延陀的兵力,扰乱了其部署,迫使夷男不得不分兵防备,无法全力攻城。
“程老匹夫!老子早晚扒了你的皮!”夷男在帅帐中暴跳如雷。
程咬金的游击战术让他如芒在背,却又无可奈何。
追,追不上......
围.......围不住!
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蚊虫不断叮咬的困兽。
攻城战陷入了残酷的消耗。
每一天,朔州城下都吞噬着无数的生命。
薛延陀的士气在巨大的伤亡和后方不稳的传言。
李积大军压境的消息已悄然在仆骨,同罗等部中流传。
各部勇士的士气,已经开始下滑。
而唐军守军,则凭借着对援军的期盼,对粮道的信任,以及尉迟恭身先士卒的激励,爆发出惊人的韧性,硬生生将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城,变成了薛延陀大军难以逾越的血肉长城。
朔州的血火,凉州的清查,长安的暗斗…
各方信息如同雪片般汇聚到东宫。
李承乾连续数日高强度运转,几乎未曾合眼。
朝堂上看似占据了上风。
但崔元礼的语焉不详,郑坤杳无音信,凉州查抄虽收获巨大查抄出大量财富和田契,部分账册也指向了与长安某些官员的隐秘往来,却缺乏直接铁证。
周文博在狱中更是咬死不认。
只说自己“忧心国事,言辞过激”。
一股无形的阻力,在阻碍着案情的深入。
令李承乾也感到一种深陷泥潭的憋闷和烦躁。
他想快刀斩乱麻,却又不得不顾忌父皇的态度和朝局的稳定。
这一日,处理完又一叠紧急公文。
剧烈的头痛和膝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挥退了左右,只带了两个心腹侍卫,换了便服悄然出宫。
再次来到了平康坊的天上人间。
此刻,他急需一个能让他冷静下来,看清迷雾的地方。
瑶池汤内,水汽氤氲。
李承乾整个人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只露出脑袋,闭着眼,紧锁的眉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身体的疲惫在热水中缓缓释放,但精神的弦依旧紧绷。
“殿下这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赵牧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他依旧一身月白细麻袍,赤着脚,拎着一壶温好的老黄酒和几碟清淡小菜走了过来,随意地坐在池边。
李承乾睁开眼,看到赵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依赖,也有不甘。
“赵兄…....我…”
他欲言又止。
赵牧却也不管,自顾自给倒了一杯酒递过去。
“凉州的银子抄出来不少吧?”
“我估摸着怎么也够前线大军再支撑俩月了。”
“崔元礼的嘴,就别急着撬开了。”
“现在撬开了也没什么好处,所以殿下你急什么?”
李承乾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却化不开胸中的郁结,“银子是不少!”
“可关键的人证口供,全都卡住了!”
“郑坤找不到,周文博死鸭子嘴硬!”
“崔元礼说的口供却完全就是指向模糊!”
“其实我明知是谁在背后捣鬼,却偏偏抓不到他的七寸。”
“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李承乾有些恨恨的猛拍了一下水面,溅起水花,道:“赵兄......我真想直接带兵冲进魏王府!”
“把李泰那混账揪出来,恨恨揍上一顿!”
赵牧看着他眼中压抑不住的怒火,摇了摇头。
接着却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慢悠悠地品着,懒悠悠说道:“冲进去揍一顿是挺爽哦,可然后呢?”
“以什么罪名,莫须有?还是凭崔元礼那句含糊的供词?”
“殿下,那李泰估计也巴不得你这么干!”
赵牧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李承乾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了不少,但憋屈感更甚:“难道就这么看着他逍遥法外?”
“看着他继续在暗地里使绊子?”
“赵兄,那死胖子为了害孤这太子,连前线军粮都敢烧了!”
“谁让你看着他逍遥了?”赵牧放下酒杯,眼神变得深邃。
“殿下,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吗?”
“引而不发,凝神聚力。”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砍那藏在幕布后面的手。”
“而是要把这幕布,彻底掀开!”
“让那只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