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意简言赅,却将一条条冰冷的线索清晰呈现。
赵牧捏着酒杯的手指稳如磐石,脸上那惯常的惫懒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底深处却是掠过一道比塞外寒风更凛冽的锐芒。
“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他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洞悉世情的冰冷嘲讽,“李泰这头蠢肥至极的猪头,竟然为了一己私怨,勾结地方豪强还引匪入室?”
“自毁根基而不自知,愚不可及!”
“至于那些世家.......”他嘴角勾起一丝更深的冷意。
“被新政割了肉,就敢铤而走险祸乱军国之事?”
“百年积累的所谓‘智慧’,都喂了狗了?”
“也真是活该到头了。”赵牧言语讥讽至极,却也沉稳如古井寒潭,仿佛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笃定。
放下酒杯,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柚木地板上,踱到巨大的黄铜镜前,镜中人影清俊,眼神却锐利如即将出鞘饮血的绝世凶刃。
“小小......”他对着镜中的夜枭,清晰下令,“让你的人去给太子那边吹点风声,就说有西域麻匪沙里非,与本地豪强有所勾连,动机不明,或与近期新政推行触动地方利益有关,其目标疑似北疆转运要道或新建仓储,意图破坏。”
“内鬼难防,请殿下万分警惕。”
“沿途及仓储戒备,尤需提防地方吏员被收买或胁迫。”
“记住了,别让殿下知道,是咱们给的消息.....”
“是!”夜枭毫无波澜地应下,仿佛在听一件寻常差事。
.......
河西走廊,凉州城外七十里,黄羊坡。
夜色如墨汁般浓稠,寒风在荒凉的戈壁滩上呼啸。
卷起的沙砾,甚至都能抽打得脸上生疼。
然而一队约莫三十余骑的人马,却如同幽灵般悄然行进在一条早已废弃罕有人知的古道上。
他们装扮各异,有的像行商,裹着厚厚的皮袄,有的像护卫,腰间鼓鼓囊囊,甚至还有几个衣着料子上乘却风尘仆仆,像是账房先生。
为首之人更是身材精悍,骑在一匹颇为神骏的黄骠马上!
面容被风帽遮住大半,只露出下颌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如同蜈蚣爬伏。
此人,正是河西道上凶名赫赫的悍匪头子“沙里飞”马彪。
他身边紧跟着两个衣着体面、裹着貂裘却面色阴沉的中年人,正是凉州本地豪强崔氏的家主崔元礼和郑氏的族老郑坤。
“马老大,殿下交代的事关乎重大,可都安排得万无一失了?”崔元礼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躁和一丝狠厉,寒风吹得他貂裘领子上的毛乱抖。
马彪咧了咧嘴,那道刀疤随之扭曲,露出被烟草熏黑的牙齿,发出夜枭般的低笑:“崔老爷,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这云中仓的位置,守备换岗的时辰,甚至内应接头的地点暗号,弟兄们都已摸得门儿清!”
“放火嘛......”他拍了拍马鞍旁一个鼓囊囊,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皮囊,不以为意道:“猛火油、浸油棉絮,家伙什都备齐了。”
“兄弟们干这个,可比吃饭还要熟哩!”
“只要……”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搓了搓粗糙的手指,“魏王殿下和您几位的‘辛苦钱’到位,保管让那座新粮仓,连同太子的美梦,一起烧个通天亮!”
“倒是定能让那些泥腿子民夫的血汗,全变化成成飞灰!”
“哼!”一旁的郑坤冷哼一声,三角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威胁道:“辛苦钱自然不会少你分毫,但马老大需知.....”
“此事若不成,后果绝非你区区匪类能担待!”
“放心!”这马老大拍着胸脯子保证道:“万无一失!”
“俺们沙立飞那可是这西域道上响当当的头号梆子!”
“定能让诸位与那什么殿下的美梦成真!”
“哼....最好如此!”那郑老爷再次冷哼一声,不再与其交谈,而是返回自己的队伍上,与其他几个豪族代表凑到了一起。
“太子李承乾搞什么狗屁新政三策!”
“还屯田清丈,强夺我等族田!”有一人愤恨说着。
又有一人更加恼怒的接过话头道:“税关厘定更过分!”
“这不就是明摆着盘剥过往商旅,可不就断了我们多少财路?”
“最可恨此次为筑那劳什子粮仓!”
“强征民夫,拆毁祖辈留下的堡寨,砍伐山林!”
“丝毫不顾地方乡梓死活!”
“这简直就是视我等世家大族如无物!”
“此獠不除,我等百年基业,必毁于其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怒骂着,最终却是那崔老者阻拦起来。
“好了好了,诸位,如今既然大事已定,就莫要再说这些了。”
“那魏王殿下许下金口玉言,此事若成.....”
“河西商路之利,榷场都必有我等豪族一份!”
“而且只要云中仓一烧,前线数万大军立时断粮!”
“军心动摇,朔州必危!”
“待北征大局顷刻崩坏,看他李承乾如何向陛下交代!”
“如何堵天下悠悠众口!”
“这‘贤太子’的名头......怕是立时就得变成‘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了!”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充满了世家利益被侵犯后的刻骨怨恨和对权力倾轧的狂热渴望。
“嘿嘿,崔老放心!”那沙立飞马彪也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跟这些以往他都够不着的各地豪族奉承道:“弟兄们早就憋着一肚子邪火没处撒了!”
“烧了他娘的粮仓,再留下点薛延陀细作的痕迹这点事。”
“俺们兄弟保管能做的天衣无缝!”
“必让那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也尝尝焦头烂额火烧眉毛的滋味!”表完决心,这马彪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一挥手,“时辰不早了,走!抄近路,赶在寅时前摸到云中仓外围!”
他一夹马腹,这队由河西悍匪与世家豢养的死士组成的混合人马,如同融入黑暗的毒蛇,加速向东北方向的云州潜行而去。
太子新政这柄斩向积弊的利剑,终于引来了被割肉者最阴险最疯狂的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