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东宫承恩殿。
巨大的牛油灯烛,将李承乾伏案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几乎占据整面墙壁的北疆舆图上,如同绷紧的弓弦。
他左手死死按着右膝旧伤处,指节因剧痛和用力而发白,额角冷汗涔涔,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但他右手握着的朱笔却稳如磐石,在舆图“云中仓”的位置,重重圈下,力透纸背。
“报......!”一名东宫属官几乎是跌撞着冲入殿内,顾不得礼仪,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调,“殿下!云中河谷八百里加急!”
“第一批五万石军粮、五千捆箭矢、三百张强弓已悉数安全入库!马邑隘北坡仓,白登山南麓仓亦飞鸽传书。”
“将于明日日落前完成!”
“代州转运司急报,首批满载粮秣的车队百辆,已循殿下新定之西域税关路线,连夜启程发往朔州!”
“据测算,较旧路至少可节省三日行程!”
死寂的殿宇瞬间被点燃!
殿内所有埋头疾书核对账目和传递文书的属官,还有那些六部派来的干吏,动作齐齐一滞。
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声欢呼和如释重负的长吁。
张玄素猛地抬头,老眼昏花中瞬间迸发出慑人精光,手中毛笔“啪嗒”掉在文书上,染污一片也浑然不觉。
于志宁更是捻断了几根精心保养的胡须也犹自未觉。
只是站在那儿喃喃自语道:“成了……真的成了……”
李承乾按在膝盖上的手,终于是缓缓松开,那钻心刺骨的酸痛似乎被这滚烫的捷报冲淡了些许。
他缓缓直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眸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的星辰,锐利地扫过舆图上那三个被朱笔圈注的鲜红标记,云中,马邑,白登。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在胸中冲撞,那是亲手推动庞大机器、克服万难后初见成效的巨大成就感,更是对前线将士生死重托的沉重回应。
云中河谷西口那座扼守要冲的军仓,在数千民夫辅兵顶着寒风、夜以继日的血汗浇筑下,在“延误提头”的军令如山催逼下,硬生生从废弃戍堡的断壁残垣中拔地而起!
新政三策的骨架,在血与火的淬炼中,第一次真正迸发出支撑帝国战争的磅礴力量!
“好!”李承乾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初掌乾坤的威仪与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云州都督、代州刺史,后续粮秣军械转运,务必严格依孤所厘定之路线和时限执行!”
“沿途税关、驿站、巡检司,敢有延误,无论品级出身,立斩不赦,并悬首示众以儆效尤!”他目光如电,仿佛穿透殿宇,射向遥远的北方,继续吩咐道:“速将此捷报及孤之严令,八百里加急传谕程知节、尉迟恭二公,还有英公李帅!”
“如今粮草军资皆已至云中,道路也已畅通!”
“令鲁国公鄂国公二人定要稳守朔州!”
“依托坚城,深沟高垒,不得浪战!”
“定要静待李英公主力大军合围!”
这件事本不是主管后勤的太子殿下负责,但毕竟灭国之策出自李承乾之手,此时自然放心不下,毕竟鄂国公还好说,程咬金那厮可是一冲动就容易上头,因此李承乾干脆再提醒一下,免得真发生什么意外,坏了大事.....
“诺!”命令被迅速记录誊抄并进行封装,然后由早已准备妥当的信使飞奔而出,往前线送去。
屯田所积之粮有了前沿坚固的支点,税关厘定的商路成了输送物资的钢铁命脉,优化的节点调动起庞大的人力物力资源。
东宫这台中枢机器,在李承乾的强力驱动下,开始高效运转。
然而,权力如甘霖,亦如蜜糖,吸引着勤勉的蜜蜂,更招致贪婪的毒蛇与阴暗的鬼蜮。
巨大的利益蛋糕被触动,蛰伏的毒虫也终于露出獠牙。
几乎在同一时刻,魏王府松涛阁内,暖炉熏香,一派富贵慵懒。李泰肥胖的身躯深陷在锦缎软榻中。
手里捏着一份誊抄的东宫转运急报的他,细小的眼睛里翻涌着怨
毒与嫉恨交织的寒光。
“呵呵,好手段啊,我的好大哥!”他声音阴冷,像毒蛇吐信,“用民夫的尸骨堆起来的功绩......很得意吧?”
忽然,他将抄报狠狠摔在镶金嵌玉的矮几上,震得杯盏叮当。
“杜楚客!”
“臣在。”长史杜楚客赶忙无声步出,躬身垂手。
“咱们埋在代州仓廪里的那几颗钉子.....该动一动了!”李泰阴狠至极的说道:“孤要那死瘸子自以为煌煌正道的粮仓,变成他的太子大位的焚身之火!”
“云中仓……就选它!”
“烧......烧得干干净净!”
“孤倒要看看,没了粮......他这坐镇后方的贤太子....”
“还拿什么向父皇交代!”
“拿什么去堵天下悠悠之口!”
杜楚客眼中掠过一丝残忍的兴奋,嘴角勾起:“殿下英明。”
“咱们撒出去的钉子早已就位,就只待殿下一声令下了。”
“臣已安排,火起之时,必有薛延陀细作的痕迹留下,保管让太子殿下……百口莫辩!”
“要是殿下想要万无一失,还有各地豪强.....”
“好!”李泰脸上肥肉抖动,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去办!要快!要狠!孤要亲眼看着……”
“那死瘸子现在爬得越高,到时将摔得越惨!”
“让那些豪族世家也参与进来,毕竟.....”李泰说到这儿,冷冷笑着不再言语。
但杜楚客已然明白魏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于是拱手一拜,便下去安排飞鸽传书.....
待魏王府这边的消息刚发往凉州....
平康坊中....
靡靡丝竹被特制的琉璃窗彻底隔绝,阁内温暖如春,弥漫着淡淡的迦南香,赵牧依旧一身月白细麻宽袍,赤着脚,慵懒地斜倚在铺着雪白羔羊绒的软榻上,指尖一枚温润的白玉酒杯轻轻晃动,酒液涟漪。
他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杯中,而是穿透了氤氲的酒气与精致的窗棂,投向北方沉沉如墨的夜空......
“先生。”一个低沉的声音如同从阴影中渗出,夜枭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软榻旁三步之外,垂手侍立,如同融入了背景。
“说.....”赵牧的目光依旧投向窗外,语气平淡无波。
“魏王那边的消息来了。”
“其府上长史杜楚客刚刚飞鸽传书凉州。”
“命其勾结的西域匪首沙里飞,亲率其核心悍匪十二人,纠集凉州崔,郑二家豢养的死士潜赴云中。”
“目标明确,为云中仓,欲纵火嫁祸薛延陀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