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螺城,已成一片巨大的废墟坟场。
曾经那高耸入云、坚不可摧的城墙,如今却已多处坍塌,仿佛是一头受了重伤的巨兽,断裂的肋骨暴露在空气中,让人触目惊心。
城内的房屋更是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十之八九都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片片焦黑的断壁残垣,在阴沉的天空下默默矗立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那场灭世浩劫的恐怖与惨烈。
街道也被满地的瓦砾和巨大的地裂所阻断,原本宽阔的道路变得崎岖难行,让人举步维艰。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难闻的气味,浓重的焦糊味、刺鼻的血腥味以及尸体腐烂的恶臭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而在这令人窒息的味道中,还夹杂着净世之雨残留的、极其稀薄的清新气息,形成了一种怪异而又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在那场可怕的灾难过后,幸存下来的人们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如同行尸走肉般在废墟之间徘徊。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而迷茫,只是机械地翻动着那些已经破碎不堪的建筑物残骸,希望能够找到被掩埋在下面的亲人。
每一块砖瓦、每一片碎玻璃,都可能隐藏着他们至亲之人的遗体。幸存者们用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堆积如山的废墟,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然而,大多数时候,他们所找到的只有更多的废墟和死亡。
除了寻找亲人,这些幸存者们还在废墟中艰难地寻找着可以果腹的食物和饮水。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资源变得极其稀缺,每一口水、每一口食物都显得如此珍贵。他们翻遍了每一个可能的地方,甚至不放过那些已经腐烂的食物残渣。
整个废墟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压抑的哭泣声、绝望的呼喊声、伤者痛苦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仿佛是为这座已经死去的城市奏响的哀乐。这些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久久不散,让人听了心生悲凉。
临时王庭选址在靠近东城、受损相对较轻的“勤政殿”区域,这里原本也是一片繁华之地,如今却同样是一片狼藉,残垣断壁随处可见。然而,与其他地方相比,这里的主体建筑尚存,虽然也遭受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但经过紧急清理后,勉强还能使用。
殿外的广场上,原本宽阔的空地如今被成片的简陋窝棚所占据。这些窝棚是用木板、竹子和帆布等简易材料搭建而成,虽然简陋,但却是无家可归的人们唯一的栖身之所。这些人包括官员的家眷以及部分幸存的禁军,他们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家园,只能聚集在这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整个广场上弥漫着一种压抑而紧张的气氛,人们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魂未定和深沉的疲惫。孩子们哭闹着,大人们则默默地坐着,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每个人都在默默承受着这场灾难带来的痛苦和恐惧,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当上官乃大拄着王命金剑,拖着一条伤腿(左臂的伤太重,只能靠右臂和右腿支撑),在阿阮小小的搀扶下(虽然她自己也一瘸一拐),如同两尊从地狱爬出的泥塑血人,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穿过满目疮痍的广场,出现在勤政殿外时,整个广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无论是麻木的、绝望的、还是警惕的,都瞬间聚焦在他们身上!
惊愕!恐惧!难以置信!
“是……是上官督办?!”
“天啊……他还活着?!”
“那身伤……他是怎么……”
“他身后……那个小女孩……”
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响起,迅速打破了死寂。人们看着上官乃大那几乎不成人形的惨状,看着他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甚至还在缓缓渗血的恐怖伤口,看着他手中那柄沾满污血、剑脊却隐现一丝奇异翠绿纹路的金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敬畏,有恐惧,有难以置信,也有一丝……看到某种非人存在的悚然。
“站住!” 殿前守卫的禁军士兵虽然同样疲惫不堪,铠甲残破,但职责所在,还是强打精神,挺起长矛拦住了去路。他们看着上官乃大的眼神充满了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勤政殿重地,不得擅闯!报上名来!”
上官乃大停下脚步,拄着剑,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他没有看那些士兵,布满血污的脸上,一双眼睛如同冰封的寒潭,穿透人群,直射向紧闭的殿门。
“上官乃大……求见……陛下……”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破旧的鼓风机,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隙。一名面色苍白、眼神惊惶的小宦官探出头来,看到殿外如同厉鬼般的上官乃大和他身边同样狼狈的小女孩,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快……快禀报陛下!是上官督办!上官督办回来了!” 旁边一名禁军小头领认出了他,急忙对小宦官喊道。
小宦官连滚爬爬地缩了回去。很快,殿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惊呼声。
片刻之后,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殿内的景象映入眼帘。同样一片狼藉,但比外面整齐些。巨大的鎏金柱子布满了裂痕,地上铺着临时找来的毡毯,遮掩着下面的破损。御座之上,国王的身影比在宣德殿时更加佝偻枯槁,脸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死气,裹着厚厚的锦裘依旧在瑟瑟发抖。他身边侍立的人少了许多,只有几名心腹老臣和气息萎靡的老宦官。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重的忧虑。
当国王浑浊的目光落在殿门口那个浑身浴血、几乎站立不稳的身影上时,他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身体猛地一颤,深陷的眼窝中,那双几乎失去光彩的眸子,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震惊、狂喜、恐惧和深深忌惮的光芒!
“上……上官爱卿?!” 国王的声音干涩颤抖,带着难以置信,“你……你竟然……” 他看到了上官乃大身后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眼神更加惊疑不定。
“臣……上官乃大……” 上官乃大艰难地、却依旧挺直着脊梁,在阿阮的搀扶下,一步一挪地走进殿内。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他无视了那些投来的、含义复杂的目光,无视了身体的剧痛和摇摇欲坠的虚弱,目光只落在御座之上。
“参见……陛下……” 他微微躬身,这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力气,全靠王命金剑支撑才没有倒下。“臣……幸不辱命……影妃……伏诛……秽神……通道……已断……”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中挤出来,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影妃……死了?!”
“秽神通道……真的断了?!”
“是他……真的是他做到的?!”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无法抑制的惊呼!那些老臣和老宦官们,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惊骇欲绝地看着上官乃大,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归来的杀神!国王更是激动得浑身剧颤,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御座扶手,指节发白!
“好……好!好!” 国王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嘶哑,眼中甚至涌出了浑浊的泪水,“上官爱卿……国之柱石!擎天之功!朕……朕……” 他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看向上官乃大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感激和……一种深深的敬畏。
然而,这感激与敬畏之下,却隐藏着一丝连国王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冰冷的忌惮。眼前这个人,他身上的伤……那是凡人能承受的吗?他手中那柄剑上若隐若现的翠绿光芒……那是什么力量?他……真的还是人吗?他活着回来了,带着摧毁影妃、斩断秽神通道的泼天功劳……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锐利、如同出鞘凶剑般的气息,却让国王感到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和……不安。
“陛下……” 一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老臣上前一步,正是三朝元老、吏部尚书周显宗。他瞥了一眼上官乃大那骇人的伤势和身边的小女孩,眉头紧锁,沉声道:“上官督办力挽狂澜,功在社稷,自当重赏!然督办伤势过重,恐难支撑。且此间污秽血腥,冲撞圣驾,不若请督办先行移步太医署,好生诊治调养,待伤愈之后再行封赏,并详述诛魔经过?此女……” 他目光扫向阿阮,“来历不明,身处禁苑,恐与影妃之事有所牵连,亦应交由宗正府详查。”
周显宗的话滴水不漏,看似关心,实则句句诛心。强调上官乃大伤势过重,是提醒国王此人状态诡异;点出血腥污秽冲撞圣驾,是暗示其不祥;要求移步太医署,是试图将其暂时隔离;将阿阮打上“来历不明”、“恐有牵连”的标签,更是试图切断上官乃大身边刚刚出现的一丝联系。
国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周显宗的话,戳中了他心底那丝隐晦的不安。
“周大人此言差矣!” 一个洪亮却带着疲惫的声音响起。只见一名身着残破铠甲、脸上还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魁梧将领站了出来,正是禁军副统领、镇西将军李崇焕。他对着国王抱拳,声如洪钟:“陛下!上官督办浴血死战,诛杀妖妃,断魔神通路,救我王城于倾覆!此乃不世之功!督办重伤在身,却依旧强撑觐见,只为禀报陛下魔患已除!此等忠勇,天地可鉴!岂能因些许污秽便让功臣移步?岂能疑心一小小稚童?末将恳请陛下,即刻传唤太医,就在此殿为督办诊治!并重赏督办,以安忠臣之心,定万民之望!”
李崇焕的话掷地有声,带着武将特有的耿直和血性。他身后的几名同样带伤的将领也纷纷附和。他们看向上官乃大的眼神充满了纯粹的敬佩和感激。若非此人,王城早已化为魔域!
国王看着殿下针锋相对的文臣武将,又看了看拄剑而立、沉默不语、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上官乃大,心中那杆秤在剧烈摇摆。周显宗代表的是朝堂的稳定和……对未知力量的警惕。李崇焕代表的则是军心、民望和眼前的泼天大功。
最终,国王的目光落在了上官乃大手中那柄王命金剑上,剑脊的翠绿纹路在昏暗的殿内似乎更加清晰了一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李爱卿所言极是!” 国王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激昂,“上官爱卿功高盖世,忠勇无双!些许污秽,岂能掩其光辉?传朕旨意!”
“加封上官乃大,为‘靖国公’,食邑万户,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授‘镇国大将军’衔,节制王城内外所有兵马,整肃城防,清剿魔教余孽!”
“赐‘如意’金牌,王城之内,除朕亲临,见金牌如见朕!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即刻传召太医令!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治好国公之伤!”
“至于此女……” 国王的目光落在阿阮身上,看着小女孩那惊惶无助的眼神,语气缓和了一些,“既为国公所救,便是有缘。暂且随侍国公左右,待查明身世,再行安置。”
一连串的重赏如同惊雷,砸在寂静的大殿之上!靖国公!镇国大将军!丹书铁券!如意金牌!节制王城所有兵马!这几乎是将土鳖国半壁江山的权柄,尽数交予一人之手!
周显宗等文臣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嘴唇翕动,想要反驳,但看着国王那不容置疑的脸色和上官乃大那柄隐现翠绿的金剑,终究没敢再开口。李崇焕等武将则面露振奋之色。
上官乃大对于这些泼天的封赏,脸上没有任何欣喜之色,依旧一片冰冷。他微微躬身,声音嘶哑:“臣……谢陛下隆恩。” 简单的几个字,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国公重伤在身,快!快扶国公下去诊治!好生照料!” 国王连忙吩咐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似乎想尽快让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人离开视线。
两名强壮的侍卫小心翼翼地搀扶住摇摇欲坠的上官乃大。阿阮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小脸上充满了不安。
上官乃大在侍卫的搀扶下,转身,一步一挪地向殿外走去。在即将踏出殿门的那一刻,他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在周显宗那张阴沉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一眼,没有任何言语,却让周显宗如坠冰窟,仿佛被一头洪荒凶兽盯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上官乃大收回目光,在阿阮的陪伴和侍卫的搀扶下,身影消失在殿外的阴影中。只留下那柄王命金剑剑脊上,一抹新生的翠绿,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流转着微光。
权柄加身,枷锁亦至。
青锋初鸣,血雨未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