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远比不上成酒被盗。
若是旁的用料,丢了一斤两斤,经手之人许都懒得声张,一来许会得罪人,二来自己许会被责骂几句。
可这伏藏豆……昨儿内侍省的宫人有言,估摸着一时半会寻不到旁的伏藏豆了。顾青暗自忖了几息,眼下也没有更合适的替代之物,他愣在库房院外,身形僵直,一时没了法子。
若是暗中找寻,毫无眉目。难道要大张旗鼓搜寻?
顾青暗叹了口气,打小起,他就只爱酿酒,于旁的酒务不大精通,纵使先前几桩案子帮着张摩大人掌眼,又跟于奉御学了不少,如今还是不知如何是好。
他终于明白,自己幼时阿爹的叮嘱,没有一句是无用的,只是自己多少有些左耳进,右耳出,记下的都是酿酒的法子。
周遭蝉鸣渐盛,眼见日头探出云层,酒工们陆续往来,开始取料,顾青敛了心神,示意那几名守库院的酒工莫要声张此事。
尚酝局值房,顾青急急寻了于奉御,将此事告知。
“顾青……你说你,本官也不知你是运气好,还是触霉头。这么稀少的伏藏豆被你找着了,可还没焐热,又没了。”于奉御倏地起身,嘀咕了几句,“此事瞧着是小事,可本官总觉得不一般。依本官看,还是得知会沈典御一声,估摸着少不得在尚酝局搜寻一番。”
言语间,于奉御坐去书桌边,草草写了书信,唤杂役进来,派人送去沈宅。
“于奉御,当真要大肆搜寻?会不会……”顾青微瞪着眼,心中隐约不安。
“你放心,看看沈典御如何说。”于奉御叹了口气,“本官就怕是有人暗中捣鬼,不想咱们尚酝局成事。丢伏藏豆事小,可若还有细作,不揪出来,再来几次御酒案,你怕不怕?”
顾青眉头微挑,前几桩案子,桩桩都险些送命,若论畏惧,尚酝局上下,除了沈典御,恐怕无人能及顾青。
午时未到,沈典御便匆匆赶回了尚酝局。
“岂有此理,简直是欺负到尚酝局头上了。”沈典御瞧了几眼顾青捧着的陶罐,咳了几嗓子,“查,彻查!便是将尚酝局翻个便,也得找到这罐伏藏豆!”
“大人,下官有言。”顾青拦住要去传令的杂役,低声道。
“你可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沈典御睨了顾青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儿。
“下官是想,直接大肆搜寻,恐怕人心惶惶,也不一定能寻到。忙活一番,便是寻不到,也不能白忙活。”顾青细细琢磨方才于奉御的话,冷静下来,心里有了计较,“不如如此。”
他低声朝沈怀瑾和于奉御嘀咕了几句,二人对视几眼,终是点头。
趁着众酒工酒人都在膳房用饭,顾青同沈怀瑾还有于奉御三人示意众人暂且搁筷。
顾青看了他二人一眼,上前两步,沉声朝众人道:“诸位,今儿一早,本官丢了一罐制酒曲要用的伏藏豆。这伏藏豆虽值钱,但宫内宫外,无人敢收。若是一时蒙了心,想偷去换钱,恐会砸在手中,还免不了责罚。若想私下用来制酒曲,偷偷摸摸,也施展不开。沈典御有言,明日日落之前,拿了伏藏豆的人,偷偷将豆子还回,概不追究。制酒曲之事,本官若是成功,也不会一人贪功,届时尚酝局上下同赏。”
此言一出,膳房里议论纷纷。见大家伙面面相觑,顾青侧目看向一旁用来放用料的厨房杂屋:“明儿晚饭时,每人都带一陶罐,进屋再出来。如此一来,大家伙也不知豆子究竟是谁拿的。”
见大家伙沉默不语,沈怀瑾摆了摆手:“本官再啰嗦一句,此事本官本想大肆搜寻一番,是顾奉御心善,不想追究,只想尽快解决此事,暗中动手之人,莫要不领情。好了,都继续用饭吧。”
一时间,大伙滞在桌边,你看我我看你,不敢率先动筷。还是毛文,打了几声哈哈,拿起筷子开始扒饭:“你们都不吃,待会菜没了。”
“就你能吃!”
几声嘲弄,膳房诸人终于不再拘谨,恢复如常。
顾青三人各处看了几眼,缓步离开,回了值房。
“于奉御,方才可有人面色有异?”顾青掩上屋门,飞快问道。
于奉御面色有些难看,他缓缓摇头叹了口气:“本官细细看了,你同典御大人训话时,有好奇的,有看热闹的,唯独没有眼神躲闪的。”
顾青眉头蹙起,难道不是这些酒人酒工所为?就只剩下几名杂役了。可那些杂役入夜后都离开了尚酝局,除非是高手中的高手,能绕过宫城禁军防守,想来不太可能。
“看来只能等到明日夜里了。”顾青目色些微发滞。
“若是寻不回,你可有法子应对?”沈怀瑾深看了顾青几眼,“当真不用彻底搜?”
“大人,若是大张旗鼓,消息传了出去,反引些无端风波。”于奉御上前两步,小声探寻道。起先他是赞同沈怀瑾所言的,可细细想来,顾青所言,更为有理。
况且这活计是顾青的,他都不急,自己有什么好跟着急的。将尚酝局搜个底朝天,还得罪人。
“大人,于奉御所言极是。”顾青舒了口气,眉头又蹙起,“伏藏豆本也是出于无奈,想拿来试试。若明日还没有,下官也只好另想它法。”
沈怀瑾咳了几嗓子,虚扶在椅上,摆了摆手:“罢了,此种情形,于酿酒也是常事。本官身子撑不住,待会便回家歇着,你们二人,好生看好尚酝局。”
二人送走沈怀瑾,于奉御不想掺和此事,借口离开,值房便只剩顾青一人。顾青望着于奉御快到让人看不清的步子,想起阿爹所言“酿酒不能只盯着那坛子酒”,本以为自己会心生怨怼,没想到只是有些许落寞打心底涌起。
入夜后,陆记香铺后院,陆晓飞瞧着沈怀瑾怀中抱的那罐豆子,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低声道:“香味如此殊异,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