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照进来,午后的屋子静得能听见灰尘落下的声音。
米悦坐在阳台地板上,翻着那只陈旧的白木柜。
柜门一边铰链松动,她蹲了几次都合不上。
周墨总说“等我有空修”,可那句“有空”已经排到他下一本连载之后了。
她索性把整只柜子清空。
最上层压着一个扁平的长盒子,用旧报纸包着,边角已泛黄。像某种不被提起的时间,睡在岁月深处。
她拂开纸,盒盖开的一刻,一股若有若无的松木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一幅画。
水彩纸上,阳光被染得柔软,金色一层一层落在裙摆上。
画中是她,站在花谷中,头发被风轻轻扬起。
那件婚纱不夸张,肩部缀着纱翅,裙角沾着蓝色小花——没有珠光宝气,只有极静极深的温柔。
可她从未穿过这件婚纱,也从未站在那片山谷。
她靠近些看,水彩笔迹很细,几乎能分出风吹动花叶的方向。画右下角,只一句手写:
“她嫁给我时,应该像风一样漂亮。”
落款时间,是三年前。
她看了很久。
像是在确认画里那张脸是不是她,又像是在确认自己什么时候曾被这样安放过。
那天她和周墨大吵一架,他画完连载失手弄翻了她的茶水,她一怒之下说出:“你总是拿创作当借口,连未来都没想清楚。”
他说:“我当然想清楚了。”
可她当时只当作一句气话,没再理他。
现在,才知道他说得有多实。
那不是一句话,是三年前就开始画的一张画。
她将画放回木盒,双手撑地坐在阳台地板上。那只柜门还斜着开着,像有谁留了一扇门,等她看清楚。
她闭了闭眼。
以前她不信“预谋的浪漫”,总觉得真爱是撞上的,是自然而然的靠近,不是设计过的风景。
但现在,她看着那件在纸上飘起来的婚纱,只觉得这场“预谋”细腻到让人无法拒绝。
他没说过“娶你”,却把她穿婚纱的样子藏了三年。
也从没说“想好未来”,可连她要站在哪片花海,他都先替她画好了。
不是热烈,不是仪式,不是激情。
是一个画家用三年的时间,画一个他不确定能不能走到的人,穿上他心里那件嫁衣。
她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句字,像怕一用力,时间就会碎成一地。
她没喊他。
只是坐在那里,像坐进了他的心里。
没有风,没有声音。
可她觉得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在对她轻声说——
你并不是被临时选择的。
你,是他一直画着的人。
——
米悦走进书房时,周墨正坐在转椅上,背对着门。
他戴着耳机,一只手飞快地在板子上勾线,另一只手扶着额头,像是在对付一个难缠的构图。
屏幕上是一个人物草稿,长发半束,眼神倔强——很像她。
她没出声。
只是把那幅画放在他的桌面上,动作轻到几乎没有声音。
他画笔顿了一秒。
接着缓缓转过头,看见那幅画,眼里浮起一层轻微却明显的震惊。
他摘下耳机,没说话。
她也没问“你为什么画我穿婚纱”,没问“你藏了多久”,更没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她只问了一句:“那个山谷,是哪?”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然后嘴角慢慢扬起来:“你想知道?”
她点头。
“我们有一次实训结束,临时改线,从一个老旧站点转车,绿皮车慢得像在追一段记忆。”
他低头笑了一下,指着画里那片蓝紫色的远山,“那天光特别好,像雾里有光,又像光里藏着风。我就画下了这幅画。”
她目光落在画角落那行日期。
三年前。
她轻声说:“那个时候,我们还没说破。”
“但我心里早就决定了。””
他这句话,说得太轻,却像落在她心底最深的地方。
“你把它藏起来,是怕我知道得太早吗?”
“是怕你不信。”
他看着她,眼神透得像水,“怕你觉得,那时候我还不够认真。”
她抬起手指,慢慢地沿着画中裙摆的线条滑过去。
“可你明明画得……这么认真。”
他笑了笑,那种笑像从嗓子底部慢慢翻上来,不带调侃,只带一种——坦白。
“那时候我就想好了,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嫁给我,我不想你在婚庆公司挑现成款。我想让你穿我心里那件婚纱,站在我看过最干净的那片地上。”
“所以你一直都……”她的声音低了些,像是怕一说出口,某种防线就会崩塌。
他没有接话,只从抽屉里拿出另一样东西——一本暗红色封皮的速写本。
他翻开第一页,递到她面前。
那页上只写了一句话:
“她站在光里,像春天自己走来了。”
她看着那句话,好半天没说话。
翻过几页,是空白的纸张。再往后,一张张线稿慢慢浮现——是她的背影,是她看剧本、吃饭、发呆、甚至生气时皱眉的模样。
“你想画什么?”她问。
他看着她,眼神沉下来,却是那种柔软得不可抗拒的沉:“不是我想画。是想给你一本属于我们的画册,从第一张开始,由你来决定怎么填。”
“所以不是求婚?”她抬头。
“不是。”他回答得很轻,“求婚太像一个仪式。我不想用一颗石头绑住你。我只是……想把未来的画布给你。”
“如果你愿意,就从今天这一页开始。”
她低头看着那本速写本,半天没翻动。
他没有催,也没有解释。
只是静静站在她面前,像一个早已写好答卷的人,等她落笔。
她看着那一页“她站在光里”,嘴唇动了动。
然后合上画册,抬头看他:“你确定……你要跟我一起画这一整本?”
“确定。”他点头,不笑。
“那你能保证,以后不把笔丢下、不涂掉、不撕页?”
“不能。”他眼里有光,“但我可以保证,如果这本画册脏了、破了、掉页了,我也不会重画——我会修好它,因为这是‘我们的’。”
她轻轻笑了。
然后站起身,把速写本还给他,眼神澄澈。
“我还没说我愿意。”
“嗯。”他点头,“你不用急。我只是……把这本交给你。”
她没再说什么,走出书房时,手却一直搭在画册的封面上,像在慢慢适应一个未来的轮廓。
屋里灯光温黄,一盏调得很低的台灯,把她的背影拉得长长的。
周墨看着她走远。
他没有追问,没有说“等你答复”。
但那本画册的封面,静静躺在她手里。
像是世界最温柔的一个前奏——
不是“我求你嫁给我”,
而是:“我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你点头,我们就一起画下去。”
——
深夜,城市逐渐安静下来。
厨房的灯还亮着,微弱橙光从缝隙洒出一线,像某种压低的心跳,在黑夜里平稳地跳动。
速写本放在书桌上,翻开那一页:
“她站在光里,像春天自己走来了。”
米悦坐在窗边,没有开灯。
窗外有风,从高楼缝隙间穿过,带起一点纸张的角角。
落地窗玻璃上映出她的剪影,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托着画册,没翻,也没合上。
桌上还放着那幅手绘婚纱画。
阳光落在她画里的脸上,是他想象中的晴天。
她想起他们刚在一起那年,谁都还没说“以后”,谁都只敢说“再看看”、“等以后再说”、“别太早定论”。
但现在,他把“以后”画给她了。
没有捧花、没有下跪、没有铺满全屋的玫瑰。
只有一页页用眼睛记下来的细节——每一笔都是“我记得你”,每一张都是“我想给你”。
她拿起速写本,翻到最末那一页,是空白的。
却在左下角,有一行极小极淡的字:
“写给我们结婚那天。”
笔迹没有勾勒任何具体形象,仿佛故意留着等她说“好”。
她没笑,也没哭。
只是把本子收好,像收好一场还未开始的旅程。
房间安静。
她推门而入时,周墨正靠在沙发上打盹,外套搭在胸口,手机屏幕亮着,是她刚才发的:“你醒着吗?”
他睁眼看她,眼神清醒。
“有点饿。”她说。
他起身没说话,去厨房煮了一碗鸡蛋面,面上只撒了点葱花和香油,一如大学那会儿,她熬夜回来他替她煮的那种。
她接过碗,蹲在地毯边吃面。
他靠在沙发扶手上,看她吃饭的样子,眉眼沉静。
她吃到一半,忽然开口:“婚礼不办了吧。”
他愣了一下。
她继续说:“不想被很多人围着、问来问去、化妆三个小时、换六套礼服……累。”
他点头:“都听你的。”
“但婚纱照得拍。”她把筷子夹在碗沿上,“我要去你画过的地方,穿那件裙子。”
“嗯。”
“你得背我爬那段山坡。”她看他一眼。
“可以。”
“你要在婚纱底下亲我一下,再画下来。”她眼神亮了一点。
“好。”
她吃完最后一口,把碗推过去,往后靠:“这不是仪式,是回应。”
他看着她。
她看回去。
眼神像擦干的晨光,落在刚睡醒的湖面上。
“我愿意。”她低声说,“但只愿意一次。”
他点头,声音压得很低:
“那一次,我会画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