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瑶的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仿佛触碰到某种冰冷的存在。
不知哭了多久,洛小小的声音终于渐渐低弱下去,剧烈的抽泣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
巨大的悲伤和连日来紧绷的身心俱疲,终于彻底压垮了她小小的身躯。
她的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濡湿成一绺绺。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晃,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呜……师父……药水……莲瑶姐姐……”
她在彻底陷入昏睡前的混沌呢喃中,无意识地吐出了那个压在心底、带着全然的信赖和委屈的称呼。
话音未落,她身子猛地一软,失去了所有支撑,直直地向前栽倒。
莲瑶眼疾手快,几乎在洛小小身体倾斜的瞬间就伸出了手臂,轻柔地扶住了她软绵绵的身体。
洛小小已经完全睡着了,脸上纵横交错着未干的泪痕,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带着孩童特有的沉静。
她太累了,累得连梦魇似乎都暂时放过了她。
莲瑶将她小小的身体横抱起来,小心地放在自己那张铺着草席的木板床上。
洛小小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枕头,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轻哼,似乎找到了一个稍微安稳的姿势。
莲瑶拉过那床薄被,仔细地替她盖好,将被角轻轻掖紧。
做完这一切,莲瑶没有立刻休息。
她走到窗边那张唯一的小桌旁坐下。
昏黄的油灯光晕,将她莲青色的身影清晰地映在斑驳的土墙上,拉得很长。
屋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洛小小均匀而细弱的呼吸声,在黑暗中规律地起伏。
莲瑶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沉静得如同古井无波的水面,深邃而不可测。
片刻后,她缓缓抬起手。
掌心向上,一抹温润的柔和在她掌中悄然浮现,无声地驱散了桌案周围一小圈浓重的黑暗。
正是那块养魂玉。
此刻,它正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乳白色光晕。
莲瑶的指尖轻轻拂过光滑微凉的玉面,感受着那细腻温润的独特触感。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的迷雾,看到了遥远的过去,看到了某个刻骨铭心的身影……
那身影在光晕中模糊,却又带着某种永恒的暖意。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目光凝视着掌中这块散发着微光的魂玉,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夜色,在她无声的思考中,愈发深沉浓重。
窗外,万籁俱寂,连最后几声不甘的虫鸣也彻底歇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莲瑶才极其轻微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
她小心地将那散发着温润光芒的养魂玉收了起来。
然后,她轻轻俯身,吹熄了桌上那盏油灯。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
她走到床边,在熟睡的洛小小身侧轻轻躺下。
木板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她习惯性地侧身向着墙壁的方向,将自己蜷缩起来。
夜半时分。
洛小小在沉沉的睡梦中,被一阵极其细微的呢喃声惊醒。
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她的睡意。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茫然地适应着房间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声音是从身边传来的。
她侧过头,努力睁大眼睛,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的月光,终于看清了蜷缩在她身边、紧贴着冰冷土墙的人影。
莲瑶姐姐的身体缩得很紧,双臂紧紧地环抱着自己的肩膀,双膝蜷缩至胸前,整个人团成一团。
那张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清冷疏离的面容,此刻眉头紧紧锁着拧成了一个痛苦的结。
纤长浓密的睫毛不住地颤动,在眼下投下不安的阴影。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含糊不清地念着同一个名字:
“柳姐姐……柳姐姐……别走……”
声音细弱而破碎,带着一种洛小小从未想象过的悲伤和无助。
与她白日里那清冷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形象判若两人,脆弱得令人心碎。
洛小小的心猛地揪紧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凑近了一些,再近一些。
借着那一点可怜的月光,她清晰地看到,莲瑶姐姐紧闭的眼角处,竟有一道微凉的水痕,正无声地滑落,没入鬓角雪白的发丝中。
泪水。
洛小小彻底愣住了,小小的身体僵在原地。
这位在她心中仿佛无所不能的莲瑶姐姐,竟然也会在梦中流泪?
如此脆弱,如此悲伤?
她口中的柳姐姐是谁?
是对她来说……
像师父对自己一样,甚至更加重要的人吗?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猛地涌上洛小小的鼻尖,眼眶瞬间又热了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轻轻地去擦拭莲瑶姐姐眼角那微凉的湿润。
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生怕惊扰了莲瑶姐姐的睡眠。
做完这个小小的动作,洛小小看着莲瑶姐姐依旧紧蹙的眉头,心里那股酸涩和难过更浓了。
她又犹豫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试探性地挪动身体,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贴近了莲瑶姐姐蜷缩的后背。
像一只在寒夜里寻求温暖和依靠的小兽,她伸出小小的手臂,轻轻地环住了莲瑶姐姐纤细却紧绷得如同弓弦的腰身。
然后,她将自己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贴在那透着微凉体温的脊背上。
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身上的暖意传递过去,就能驱散莲瑶姐姐梦中那深不见底的悲伤。
她感受着属于莲瑶姐姐的体温,和那令人莫名安心的气息,闭上了眼,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巨大的疲惫重新袭来,她很快便再次沉入了梦乡。
这一次,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弧度,仿佛守护着某种重要的东西。
小小的土屋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仅铺着草席的硬木板床上,以一种互相慰藉的姿态,依偎着沉入梦乡。
窗外,残月西斜,将清冷的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微光。
静静地洒在寂静无声的小院之中,映照着这片流亡者最后的庇护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