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盛制药那台价值七位数的“铁肺-3型”多功能呼吸循环辅助系统,安静地躺在高端康复中心的无菌病房里,闪烁着象征科技与金钱的幽蓝冷光,像一头蛰伏的精密巨兽。
而此刻,在陆子昂那间堆满剧本、道具零件和可疑外卖盒的404房间里,另一头“巨兽”正在宇文殇的焊枪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滋啦——!”
刺眼的电焊弧光闪过,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金属熔化的焦糊味。
“稳住!老王头!左边!左边再抬半毫米!老陆!扳手!快!卡死了!”宇文殇的声音淹没在角磨机的尖啸和金属碰撞的噪音里。
他脸上扣着那副标志性的、镜片裂了条缝的电焊面罩,额角的汗混着油污淌下来,身上的“宇文重工,专治不服”文化衫沾满了黑色的油渍,一只袖子还被火星燎了个洞。
老王头,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干瘦但眼神倔得像块老姜的退休老技工,正用尽全身力气托着一根沉重的工业机械臂残骸。
他布满老茧的手稳得出奇,青筋在手臂上虬结突起。另一边,陆子昂半个身子都探进一堆纠缠的电线里,正用一把大号活动扳手跟一个顽固的液压接头较劲,手臂肌肉绷紧,脸上蹭着几道黑灰。
地上,一个由各种废旧金属、线路板、塑料管和不明发光元件组成的“东西”,正逐渐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主体是那根从老张道具仓库角落里抢救出来的、用于拍摄科幻片的工业机械臂骨架,此刻被粗暴地截短、加固。
老王头贡献出来的、从旧智能手环、运动手表里拆解出来的传感器,像补丁一样被焊接在关键部位,线路暴露在外,花花绿绿。
执行机构则是几个明显小一号、来自不同设备的液压微型推杆,被宇文殇用自攻螺丝和强力胶水硬生生拼凑在一起,随着调试时不时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
最扎眼的是那个充当“大脑”的控制盒——一个刷了白漆的旧饭盒,上面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写着“铁臂阿童木智控中心(V0.1 煎饼摊算法特供版)”。
几根粗壮的数据线从饭盒里伸出来,连着旁边一台屏幕闪烁不定、外壳裂开的旧笔记本电脑。
“成了!”宇文殇猛地关掉角磨机,噪音戛然而止。
他一把掀开焊帽,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指着地上那台集废品回收与硬核朋克于一体的“艺术品”:“看!
这就是‘铁臂阿童木之手’!煎饼摊的精准,工友互助的温暖,还有未来战士的……呃,废土风!”
张明宇抱着睡着的妍妍坐在角落的旧沙发上,看着地上那台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机器,又看看女儿苍白的小脸,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荒诞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这东西……真的能代替那台闪着冷光的“铁肺-3型”?
“试试?”陆子昂抹了把脸上的汗,眼神却异常冷静。他从角落里拖出一个……剧组用来拍摄爆炸戏的充气假人?假人胸口还贴着“反派甲”的标签。
“来!”宇文殇搓着手,像摆弄心爱的玩具。他小心翼翼地将“铁臂阿童木之手”的执行端——几个拼凑的液压推杆前端绑上厚厚的医用纱布垫——对准假人的胸口。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在老王头紧张的目光和陆子昂的注视下,猛地按下了那个用废弃游戏手柄改装的控制开关!
“嗡——嘎吱!噗嗤!”
一连串诡异的声音响起。机械臂猛地一颤,液压推杆以一种不太均匀的速度向前伸出,挤压在假人胸口。绑着的纱布垫起到了缓冲作用,但假人胸腔还是肉眼可见地瘪下去一大块。
与此同时,那台旧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简陋的“工友互助·生命体征监测”软件界面疯狂跳动起来,几条代表“呼吸压力”和“胸腔起伏”的曲线像抽风一样剧烈波动,数值忽高忽低,警报灯(一个用红色二极管改装的)疯狂闪烁!
“卧槽!劲儿使大了!”宇文殇手忙脚乱地调整手柄上的摇杆。
老王头凑到屏幕前,眯着眼看那些乱跳的曲线:“血氧模拟值掉得有点快……这推杆动作太硬,不够柔和!得调算法!把‘葱花定位’那个柔性缓冲参数加进去!”
陆子昂皱着眉:“响应延迟也有点高。传感器反馈到执行,中间有半秒多空白。真人的呼吸等不起。”
“我看看!”宇文殇又一头扎进那堆线路里,嘴里念念有词,“妈的,肯定是老王头你那个拆机运动手环的蓝牙模块延迟太高!得换有线直连!老陆,帮我找根长点的USb线!要打印机那种粗的!”
张明宇看着他们围着那台怪异的机器,像修一辆快散架的破车一样争执着、调试着,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汗味和一种近乎悲壮的专注。荒诞吗?荒诞到极致。可笑吗?
看着那抽搐的机械臂和闪烁的警报灯,他只想哭。但心底深处,又有一丝微弱却倔强的火苗,被这种不顾一切的“蛮干”点燃了。
几天后,经过无数次调试、崩溃、争吵和临时打补丁,“铁臂阿童木之手(V0.5 葱花柔化版)”终于被小心翼翼地推进了妍妍的病房。
它看起来比在404时“体面”了一些——关键线路用热缩管包裹了,裸露的金属部分缠上了绝缘胶带,那个写着“煎饼摊算法”的饭盒被一块捡来的亚克力板盖住了。
但它运行时那“嗡嗡嘎吱”的背景音,以及传感器偶尔抽风导致的灯光闪烁,依旧让它像个闯入无菌世界的异类。
张明宇紧张地握着女儿的小手。妍妍好奇地看着这个造型奇特的“机器人朋友”,大眼睛里没有害怕,只有纯真的好奇。
连接上老王头那些简陋的开源传感器,固定在妍妍小小的胸口和手指上。宇文殇深吸一口气,像拆弹专家一样,郑重地按下了启动按钮。
嗡……
机械臂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比之前平稳了一些。液压推杆开始以一种缓慢、均匀、带着奇异节奏的幅度,轻轻按压在妍妍辅助呼吸的绑带上。
力度明显柔和了许多,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微弱的“噗嗤”气流声。
电脑屏幕上,代表呼吸压力和胸腔起伏的曲线虽然依旧不够平滑,但那种剧烈的波动消失了,变成了一种虽然粗糙但相对稳定的波浪线。血氧饱和度模拟值稳定在一个安全的区间内,不再疯狂报警。
“成了!”宇文殇激动地低吼一声,拳头在空中狠狠挥了一下。
张明宇紧紧盯着屏幕,又看看女儿。妍妍似乎并没有感到不适,反而因为那规律的、轻柔的按压,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小脸上露出一丝舒服的神色,慢慢睡着了。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砸在张明宇的手背上。
成了!这堆破铜烂铁,这凝聚着工地智慧、煎饼摊算法和老技工倔强的“铁臂”,真的成了!
它或许粗糙,或许简陋,但它真的在起作用!它在为他的女儿争取时间!
陆子昂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放松了一丝。他拿出手机,拍下了屏幕上那几条虽然丑陋但充满生命力的曲线,发到了抗癌互助社区的群里,配文只有两个字:“呼吸。”
群里瞬间炸锅。无数个“!!!”和“加油!”刷屏。那些同样在绝望中挣扎的家庭,仿佛从这简陋的屏幕上,看到了一束微弱却真实的光。
然而,资本的反扑,从不因你的悲壮或努力而迟到,只会更加阴狠。
就在“铁臂阿童木之手”默默守护了妍妍两天后,一群穿着深蓝色制服、表情严肃的人,带着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堵在了病房门口。
“我们是市医疗器械监督管理办公室的。”为首的中年男人亮出证件,声音冰冷,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台正在“嗡嗡”工作的“铁臂”
“接到实名举报,这里非法使用未经注册认证、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的‘三无’医疗器械!请立即停止使用,并配合我们调查!”
张明宇的脸“唰”地白了,下意识挡在女儿病床前:“这……这不是医疗器械!这只是……只是我们自己做的辅助工具!”
“辅助工具?”监督员冷笑一声,指着那粗糙的金属臂、裸露的线路和闪烁的指示灯,“这结构,这功能,明显属于二类医疗器械范畴!
没有注册证,没有生产许可证,没有质量体系认证,属于非法使用!立刻关机!我们要依法查扣!”
宇文殇瞬间炸了毛,梗着脖子冲上去:“查扣?你们知道这东西多难搞出来吗?它救命的!你们讲不讲道理!”
“道理?”另一个监督员面无表情地翻开文件,“规定就是道理!无证使用,万一出了事故,谁负责?你们负得起这个责吗?”
他的目光扫过病床上熟睡的妍妍,带着一种冰冷的、公式化的审视,“而且,我们接到举报,这东西的核心部件来源不明,存在严重的数据安全和医疗风险!必须立刻停止!”
“举报?”陆子昂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平静得可怕。他分开人群,走到监督员面前,眼神锐利如刀,“实名举报?举报人是谁?鼎盛制药的金总监?还是他们旗下那家高端康复中心的院长?”
监督员被他的气势慑了一下,随即板起脸:“我们有义务保护举报人隐私!现在,请配合执法!”他一挥手,身后的人就要上前拆解机器。
“等等!”陆子昂突然提高声音,目光扫过病房门口越聚越多的人群——有闻讯赶来的病友家属,有抗癌互助社区的工友,还有几个举着手机在偷偷拍摄的。
他拿出手机,飞快地操作了几下,然后举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正在直播的界面,标题赫然是:
【现场直击】救命“铁臂”遭查封!资本寒冬下的生命之光?
“隐私?”陆子昂的声音透过手机清晰地传了出去,也传到每一个围观者的耳中,“好,我们不问举报人是谁。我们就问问,这台用废旧道具、淘汰传感器、开源软件,一群门外汉拼凑出来的‘辅助工具’,它到底犯了哪条天条?
它没有注册?因为它根本就不是商品!它存在风险?我们比谁都清楚它简陋!但它现在,就在这间病房里,守护着一个五岁孩子最基础的呼吸!你们要查扣?可以!”
他猛地指向那台正在规律运行、发出轻微嗡鸣的“铁臂阿童木之手”:“当着大家的面,当着直播镜头,你们拆!你们检测!你们告诉我,它的‘重大安全隐患’在哪里?
是这根来自道具仓库的铝镁合金骨架会突然爆炸?
还是老王头从旧手环里拆出来的血氧传感器会发射脑控电波?又或者是我朋友写的、用来给煎饼撒葱花的定位算法会篡改基因序列?!”
他的质问一句比一句尖锐,一句比一句荒诞,却又像重锤砸在现场和直播屏幕前每个人的心上。监督员被这突如其来的直播和一连串“技术名词”砸懵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还有!”陆子昂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你们口口声声规定、安全、责任!那我请问,鼎盛制药利用专利壁垒,拒绝向符合医学指征的危重患儿提供其独有的、关键性的医疗设备服务,这算不算另一种‘安全隐患’?这算不算另一种‘责任缺失’?!
他们的‘规定’,是规定给谁守的?是给资本守的门,还是给生命留的路?!”
掷地有声的质问,在安静的病房走廊里回荡。直播弹幕瞬间被“说得好!”、“问鼎盛去!”、“资本吃人!”刷爆。围观的人群中,响起压抑的议论声,几个病友家属眼圈已经红了。
监督员被逼得额头冒汗,他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激烈,更没想到会直接直播对线。
他看着那台简陋却仍在坚持工作的机器,看着病床上那个瘦弱的孩子,再看看群情激愤的现场和疯狂滚动的弹幕,一时竟有些骑虎难下。
“规定……就是规定……”他试图强硬,但语气明显弱了下去,“我们必须依法……”
“法?”一个苍老却异常洪亮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老王头分开人群,挤到前面。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打印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文件,纸张边缘都磨毛了。
他看也没看那些监督员,径直走到“铁臂阿童木之手”旁边,粗糙的手掌抚摸着那冰冷的金属臂,像抚摸自己的孩子。
“各位领导,”老王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烧着火焰,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这是国家去年发布的《关于鼓励社会力量参与医疗器械应急研发与使用的指导意见(试行)》。
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在重大公共卫生事件或特殊紧急医疗需求情况下,对尚未注册但经初步验证安全有效的创新型医疗器械,可开辟绿色通道,在严格监控下有限使用!”
他指着病床上的妍妍:“这孩子的情况,算不算‘特殊紧急医疗需求’?鼎盛那台机器不给她用,我们这帮老家伙、小年轻,自己捣鼓出个能用的‘辅助工具’,按照这个《意见》。
我们能不能申请‘有限使用’?我们有没有在‘严格监控’?我们社区的医生护士天天盯着数据!我们比谁都怕出事!”
老王头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老工人特有的执拗和一份红头文件的重量,砸得几个监督员哑口无言。他们显然没料到,这群看起来像草台班子的人,手里竟然捏着政策依据!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铁臂阿童木之手”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嗡……噗嗤……嗡……”的声音,像一个倔强的心跳,守护着病床上脆弱的生命。
监督员们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脸色变幻不定,看着老王头手里那份文件,又看看直播镜头,再看看那台简陋却仍在工作的机器,一时竟不知如何收场。
陆子昂走到“铁臂”的控制盒旁,手指轻轻拂过那写着“煎饼摊算法特供版”的亚克力板。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脸色铁青的监督员,声音清晰地透过直播传出去:
“规定要守,生命更要守。‘铁臂阿童木之手’就在这儿,数据就在这儿,孩子也在这儿。你们要查,尽管查。要检测,我们配合。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定格在直播镜头上,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在证明它真正危害生命之前,谁也别想让它停下来。”
监督员张了张嘴,那句“必须立刻关机查扣”的命令,像块烧红的炭,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直播弹幕上,“守护铁臂!”、“守护呼吸!”的呐喊,已经汇成了汹涌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