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那个期待已久的订婚日子,在二十一世纪的东北农村,订婚可是件热闹非凡的大事。天还没泛起鱼肚白,刘欢颂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就踩着晨露陆续登门了。她家院子里,二叔家的瓦房中,甚至她奶奶那间飘着柴火香的老屋,处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六口黑亮的大铁锅支在临时搭起的灶台前,锅铲与铁锅碰撞出叮叮当当的炒菜声,腾起的白雾裹着酸菜炖粉条、熘肉段的香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院子里,刘欢颂的三个舅舅嗑着瓜子,一个姨父架着老花镜,还有两个姑父带着鸭舌帽,连同几位表亲堂亲,正围坐在树荫下的矮桌边,兴致勃勃地打着\"争上游\"扑克牌。牌桌旁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和惋惜的轻叹。菜园子里,几个扎着羊角辫、挂着鼻涕的表弟妹们,正撅着屁股专注地玩泥巴,小手沾满黑土,脸蛋也蹭得花猫似的,却满心欢喜地等待着这场盛会开场。
刘欢颂对这场订婚宴格外上心,从拟定菜单时反复斟酌每道菜品的寓意,到亲自跑遍镇上的农贸市场挑选最新鲜的食材,每个环节都亲力亲为。我原本想着,有这么多热心的亲戚帮忙操持,自己能偷闲跟小舅子小姨子们在菜园子里玩会儿泥巴,重温童年的快乐时光。谁知刚靠近菜园,就被刘欢颂眼尖地叫住,拉着我跟几个同龄的小舅子一起,在屋子里的火炕上忙活着摆放大圆桌,擦拭锃亮的青花瓷碗和红漆筷子。
中午十点整,老爸老妈领着浩浩荡荡的亲友团推开了刘家的大铁门门。舅舅们扛着包装精美的烟酒礼盒,舅妈们提着自家腌的咸鸭蛋,姨和姨夫们抱着大红绸缎被面,热热闹闹地涌进院子。可惜大爷大娘和大姑大姑父因公务繁忙没能到场,这成了我心底隐隐的遗憾,望着热闹的人群,总觉得缺了几分圆满。
与其说这是场订婚宴,倒不如说是两家人难得的相互熟识的大平台。我们俩站在铺着喜庆红绸的大火炕中央,略显羞涩地做完自我介绍后,便化身成了勤快的\"服务员\"。双手捧着滚烫的大碗茶,穿梭在觥筹交错的长辈之间。在推杯换盏的欢声笑语里,彩礼数额、良辰吉日等大事被和颜悦色地敲定。与如今充斥着利益权衡的订婚场景相比,那时的宴席更像是一场温暖的家庭聚会。现在的订婚仪式,倒像是冷冰冰的谈判现场,把婚姻变成了利益交换,新娘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新郎则成了讨价还价的买家,不仅让婚姻失去了原本真挚美好的意义,更为小两口日后的生活埋下了重重隐患。
忍不住在此多唠叨几句,在我看来,养育子女应该是享受陪伴他们成长的温馨时光,收获看着孩子从牙牙学语到独当一面的成就感,期待年老时能有儿女绕膝的温情。绝不该把子女当作换取利益的筹码。而婚姻,尤其是人生中的第一段婚姻,双方都该用心寻找那个灵魂契合、能在风雨中相互扶持、彼此包容信任的人,而不是将其沦为冰冷的利益交易场。
暮色渐浓,整场订婚宴的氛围始终如沸腾的铁锅里蒸腾的热气般热烈融洽。散席时,岳父与老爸勾着肩膀,酒意上头的两人摇摇晃晃、脚步虚浮,却仍紧紧相互搀扶着,像两棵并肩而立、枝叶交缠的老槐树,絮絮叨叨说着醉话,一步三晃地走向村口的大巴车。不止他们,其他亲属也都沉浸在欢聚的余韵中,刘欢颂的小叔叔们半扶半架着我醺醺然的舅舅们,小姨们则贴心地搀着脸颊绯红的舅妈,一双双温暖的手传递着真诚的情谊,一行人歪歪扭扭却满含笑意地迈向归途。
我和刘欢颂累得腰酸背痛,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恨不得立刻瘫倒在炕上沉沉睡去。可当我们望着这醉态可掬却无比温馨的画面——看着父辈们亲昵的模样,看着两家人如同交融的溪流般自然亲近,所有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我们相视而笑,肩并着肩、头靠着头,笑声里满是幸福与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