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推脱不过，只得把营地交代给一个小旗，清点出一半儿的人马，随宇文霜月和卜弋可汗一道去寻宇文君安和犬戎太子。
卢晴烟没有去，她现在只有一只胳膊，骑不了马，只能躲进帐篷，喝着热汤，在营地里等消息。
裴衍说了谎。
她是第一次深入草原，的确不识得路，但她的队伍里，有三分之二的护卫，是甘城驻军中的老兵。
早在和亲的队伍，抵达甘城时，崔寂云就把从京城里跟来的人，换了出来，这些被换进来的老兵，是找寻魄罗宝藏的秘密军队，他们常年出入草原，即使被扔进大漠深处，也能凭着观星觅日，找回甘城。
但此时此刻，这些护卫，都得了裴衍的吩咐，一声不吭，他们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闷头跟在宇文霜月和卜弋可汗的后面。
“郡主！”卜弋可汗从灌木丛中，直起身，他的手里，捏着残破的枝叶，高声道，“这里有马跑过的痕迹，世子和兄长，应该就在前面！”
“多谢世子！”宇文霜月在临行前，把那件繁复的礼服留在了营地，她在襦裙的外面，罩了一件轻巧的斗篷。
年轻的郡主，骑在马上，看起来，英姿飒爽。
“驾！”
宇文霜月没等卜弋可汗上马，她沿着卜弋可汗指明的方向，纵马向前。
草原的秋夜，没有灯火，目之所及，都是墨染般的黑，连散落的月光，都薄得仿若透明的轻纱。
宇文霜月持着火把，她追寻着那些微不可察的踪迹，策马奔驰在找寻弟弟的路上。
自五岁那年，失去母后的那日起，她就成了幼弟长大之路上，唯一的依靠。
这么多年来，他们姐弟，从一座深宫到另一座深宫，相依为命，
那个在外人眼里，高不可攀的月华郡主，在没人看到的角落，用她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护佑弟弟的使命。
他们一起长大，从冬到夏。
他们一起走过，雨雪风霜。
然而，刚毅果决的宇文霜月，竟从未发觉，那个一直以来，躲在她的身后，寻求庇护的小团子，已经在她照看不到的时光里，长成了南王世子的模样。
而她，从未有过，把保护弟弟重任，卸下。
她带着和亲的卫队，驰骋在寒夜的草原上，耳边飘过的，尽是冷冽的秋风。
“宇文君安……”
“南王世子……”
“王兄……”
宇文君安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呼喊的人声，他费力的睁开眼，看到无边的暗夜里，亮出了点点火光。
是长姐来了么？
这么多年，最惦记自己的还是长姐！
宇文君安的唇角，勾出了笑意。
但他的嗓子，又干又哑，根本叫不出声。
他只得胡乱摸索，好半天，才摸到一颗小石子，他把那石子，握在手里，攒足了力气，向着不远处的小树，扔了过去。
风携落叶，带着小石子，从树叶边擦过，没弄出一点儿声响。
宇文君安知道自己失败了，他叹了口气，又胡乱摸索一阵，把第二颗石子，扔向对面的小树。
这一次他成功了，石子敲击树干，发出一声脆响。
可是，那声音太小了，在这样漆不见底的深夜里，没激起半点儿涟漪，就被吞没得干干净净……
“宇文君安……”
“南王世子……”
“王兄……”
随着声音的逐渐远去，宇文君安仰头，望着疏冷的月色，自嘲一笑。
他最终还是把美人计，换成了苦肉计，也不知道陛下知道以后，会不会怪他。
宇文君安在这寒夜里，等了好几个时辰，他听着秋虫，爬上了吉吉丹的躯体，又细数吉吉丹微弱的呼吸，生怕这个好色的犬戎太子，就这么死在这片荒野里。
在皇宫里的时候，他还偷偷嘲笑过裴恒玉，觉得他家陛下，在拔除卢泰的过程中，太过软弱。
一个皇帝，都被大臣架空了，还不直接命御林卫，围了宰相府，直接把人杀了了事，还要找到实打实的证据，才肯把那老匹夫除掉。
现在想想，裴恒玉的忍耐功夫，他还真得好好学学。
从前，他也是能忍耐的性子。
他躲在长姐的身后，把活着当成了唯一的目标，他躲过了宫人欺辱、父皇的眼睛、皇叔的杀招……
然而，那种弱小时候的忍耐，和这种强大之后的忍耐，完全不同！
太难熬了……
宇文君安胡乱的想着。
“啊……”
宇文霜月惊声尖叫，她的马，不知道踩到了什么，骤然失蹄。
奔跑中的马匹，突然弯了前腿，遽然摔倒。马上的宇文霜月，在顷刻之间，滚下马背。
“怎么回事？”
跟在后面的裴衍，拉紧缰绳，带着护卫，跳下马背。
宇文霜月起身拾起还没熄灭的火把，奔到马匹摔倒的地方，他们看到了宇文君安的白马，倒在了血泊里。
卜弋可汗疾步上前，他单膝跪地，摸着马脖子，说，“死了！”
裴衍带来的护卫，也跟了过去，摸着马颈上的伤口，说，“这匹马，被弯刀所伤，一刀毙命，世子他们，遇到了……”
那护卫，瞟了一眼卜弋可汗和他身后的护卫，说，“可能是突厥人？”
“找……”
咸涩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宇文霜月极力压制着喉喽里的呜咽，近乎哀求道，“应该就在这附近，大家一起找……”
“只是一匹马，郡主，”裴衍大步走向宇文霜月，她来不及细想，这几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没机会愧疚，她得先稳住大局。
裴衍举起马鞭，高声道，“护卫军听令，全部下马，四人一组，以白马为中心，向外搜索，不许放过任何角落！”
“没关系！”宇文霜月连退两步，躲开裴衍试图搀住她的手，她的眼里，流出怨恨，嘴上却说，“我知道，只是一匹马，没关系的，安儿，安儿就在这附近，我很快就能找到他，很快……”
护卫的兵士，四散开来，在茫茫夜色里，亮起点点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