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天台的门在身后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隔绝了电梯间残留的最后一丝暖气。呼啸的穿堂风瞬间裹挟住了江奔宇,带着初秋羊城特有的、混杂着尘土与海腥味的寒意,粗暴地掀动他换上的藏青色外套下摆。开阔的楼顶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属广场,巨大的通风管道如同怪兽的脊背沉默蜿蜒,水箱锈蚀的外壳斑驳不堪。脚下,是高楼的深渊和如同蝼蚁般爬行零星的车流、行色匆匆的人群,远处珠江泛着鳞片般的灰色冷光。高处不胜寒,此刻此地,唯有猎猎风声。
他没有丝毫迟疑,身体如游隼般伏低,利用风机底座和水箱的阴影快速移动,锐利的目光精准地扫过临街的墙体。1601!很快,他从方位和窗户的排列规律中锁定了目标——十六楼靠西南角落的那个房间,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拒绝泄露一丝光线。看来对方远不如在餐厅里表现的那般粗疏大意,“窗户没关”只是个迷惑性的烟雾弹。
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他从随身空间里瞬间拿出一卷特制的高强度拖绳和一个宽松的黑色头套。头套迅速被拉下,只露出一双在阴影中更为幽深的眼睛,如同潜行的夜枭。目光如电,扫过天台边缘坚固的水泥护墙柱——一根嵌入墙体的方形支柱,顶端浇筑有足够的承载力。就是它了!
绳索在手中如活蛇般舞动,迅速缠绕柱体,一个复杂的活结套扣在他指尖熟练翻飞、扣紧。用力拽了拽,纹丝不动,牢固得如同山根。绳索的另一端被抛下——一道细细的黑影,瞬间消失在楼宇的庞然大物与深渊般的垂直距离之间。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江奔宇双臂用力抓住绳索,双腿屈膝蹬住天台边缘。没有犹豫,身体重心缓缓前倾,悬空!
心脏在胸腔内沉稳而有力地搏动,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却没有丝毫紊乱的迹象。如同最精密的钟表,他开始沿着垂直墙面向下滑降。并非自由落体,而是极致控制的艺术——每一次绳结通过手掌的摩擦感、每一次鞋底试探性地在窄窄窗沿上寻找微不可见的凸起作为临时的落脚点借力,都精确得如同外科手术。绳索在掌心摩擦出轻微的热度,又被楼顶寒风瞬间吹散。风像无形的巨手,持续推搡着他贴着玻璃幕墙的身躯。如此的高度,每一厘米的下移都伴随着令人眩晕的视角变化,脚下繁华的都市尽收眼底却又遥远得不真实。他却心如止水,只专注于指尖和脚下传递的每一丝触感。
下降的速度被刻意压制得极慢。风声在耳边呼啸,淹没了其他杂音。他一边下降,一边精准地通过窗户的样式、间距和窗帘泄露的缝隙,再次核对确认了1601的位置。
终于,目标近在咫尺——那扇听闻为“可能没关”的窗户。
手肘支撑住窗沿凸起,整个身体像壁虎般牢牢贴在冰冷的玻璃幕墙上。手套下的手指摸索着窗框缝隙——锁扣,从内部被卡死!根本纹丝不动!
‘呵……’ 江奔宇心中冷笑一声,果然。狡兔三窟,说没关的是另一扇窗?看来对方防备心理不轻。他快速扫视四周。眼睛瞬间一亮:紧挨着主窗左侧,是一扇大约一米宽、双层推拉设计的侧窗(可能是消防通道或空调检修预留口)!
位置稍偏,需要再次调整。他极其小心地腾挪身体,左手紧抓绳索,双脚交替在窄得可怜的外墙饰线上挪移。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动着悬空的绳体,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几番调整,他终于稳稳悬停在那扇推拉窗的正前方。
悬吊在半空中,江奔宇短暂地停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他小心地腾出一只手,先在裤腿上用力蹭了蹭手套,抹去因紧张和摩擦可能渗出的湿汗,确保手指与手套内壁的摩擦力处于最佳状态。
双手如铁钳般稳稳扣住外层窗扇的上下边框,指尖因为灌注的巨大力量而微微发白。屏息凝神!
“哼!”一声低沉的气力迸发!
他猛地向上提拉!不是侧推,而是暴力直提!
“嘎——咔!”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与轨道脱离声!玻璃窗扇与滑轨之间的卡扣和积年老泥在巨力的撕扯下瞬间屈服!整扇大约一米高、五十公分宽的窗户,竟被他硬生生从外部窗框的滑槽中完全提了出来!露出了墙洞内部更显陈旧的内层窗框结构。
窗扇的份量不轻。江奔宇手臂肌肉贲张,稳稳地单手握着这块脱离束缚的玻璃“门板”,如同抱着珍贵的炸药。他没有选择丢弃(碎片坠楼太过惊悚),而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将这沉重的方形玻璃顺着洞口,缓缓、稳稳地、无声无息地放倒在1601房间的地毯上!
通道洞开!
江奔宇双手牢牢抓住内层窗框边缘,身体如同灵猿般借力一荡!双腿率先探入洞口,带动整个身体轻巧而迅捷地滑了进去!脚尖悄然点地!落地无声!
双脚终于踏上了1601房间的地毯。
瞬间,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整个房间。果然不负所“望”!逼仄的标准间格局里,三个深棕色的、带有密码锁的大型旅行箱异常扎眼,赫然就堆放在三架酒店专用的行李推车上!推车的存在无声地诉说着搬运的重量与。黄金果然在此!
江奔宇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如幽灵般在门口贴上耳朵,屏息凝听了几秒——门外走廊死寂。他这才快步上前,手指抚过冰凉的密码锁搭扣。随身空间里拿出一把锤子,直接轻砸了起来,细微的金属机簧声响起,“啪嗒”几声轻响,三个箱子应声而开!
金属的光泽在不算明亮的房间光线中瞬间流淌出来——两箱满满当当、码放整齐的金条!棱角分明,沉甸甸地诉说着贪婪与背叛的重量!而第三个箱子则更加“实用”:一半堆叠着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的厚厚美钞;另一半则是码得整整齐齐、捆绑结实的龙国币现钞,数额之大,江奔宇心中估计这美钞是跑路后的生存费,那些龙国币,是用来打通无数关节的。
‘哼,跑路费和贿赂钱都齐了!’ 江奔宇眼底闪过一丝不屑的寒光,旋即化为更深的坚决。
事不宜迟!他不再有任何犹豫,意念如同张开无形巨口——眨眼之间,三架推车连同上面装满金条、美钞、龙币的三个沉重旅行箱,如同被虚空吞噬般,凭空消失在原地!整个房间顿时显得空空荡荡,仿佛那三箱价值连城的罪恶从未存在过!
目标达成!
但绝不能留下任何追踪线索!反侦察意识早已刻入骨子里。他迅速将注意力转向窗口。刚才被“摘”下的外层窗扇正静静躺在地毯上。
他再次戴上手套(之前的已在爬窗时收进空间),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沉重的玻璃窗扇。这不同于提拉,需要更精细的操作。双臂沉稳发力,将整块玻璃重新插入外层窗框的滑槽中。动作缓慢至极,确保没有任何多余的、可能引起共振或位移的碰撞声响。直到玻璃窗扇完全复位,与滑槽完美契合,表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被移动过一丝一毫!
随后,他如同最苛刻的保洁员,开始清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脚印?早已在攀爬绳时就穿着特制的软底解放鞋;窗框边缘手套接触的地方?用空间里备好的干绒布仔细擦拭,连一丝皮脂纤维都不能留下;地毯上放倒窗扇的微小压痕?细致地用手指从边缘向中心拨动地毯绒面,恢复原状;飘进来的一点点灰尘?也被小心翼翼地清理掉。
检查完房间内部一切完美无缺后,他再次回到窗口。
双手抓住窗框边缘,身体利落地翻出窗外!再把推拉窗推合在一起。随后如同来时一样敏捷,双脚稳稳地踩在外墙那窄得几乎不存在的饰线上。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外部痕迹清除!他腾出一只手(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抓住绳索),探入窗内,再次用特制的绒布,细致地擦拭了一遍刚才自己双手抓握过的窗框内沿和外沿边缘可能残留的任何指纹或汗渍印记!包括窗台上极其细微的脚印——那并不是真正的泥土脚印,而是鞋底在窗沿上留下摩擦痕迹的微尘。绒布轻柔拂过,所有微尘印记瞬间消失,窗台光洁如初!
再次确认内外无痕!他抓住绳索,启动速降装置(通过活扣套绳控制)。这一次是真正的快速下降!整个人宛如一道急速坠落的黑影,顺着黑色的绳索,在高耸的幕墙之上高速滑落!风在耳边咆哮!高度的急速降低带来失重感,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鼓动。绳结在手掌高速摩擦中迸发出灼热。
目标——六楼平台!那是一个宽阔的、放置空调外机和设备检修通道的半露天区域。
“唰!”精准降落!双脚触及坚实平台地面的瞬间,绷紧的全身肌肉才稍稍松弛一分。
他迅速解开绳索活扣,双手抖动,还挂在楼顶的绳子,开始高速收绳!绳索如同归巢的黑蛇,迅速被卷回手中。半分钟内,几十米的绳子已被他利落地收回卷好。随即,绳子连同手套、头套一同消失在随身空间之中。
转身,推开通往楼梯安全通道的厚重防火门,身影没入其中。
防火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彻底隔绝了高空的风与喧嚣。寂静的楼梯间回荡着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一路向下,在空旷无人的楼层拐角处多次微调装扮、更换鞋底(空间里有多种款式),制造混淆的时间线和行动轨迹。
终于,原路潜回了三楼杂物间门口。他侧耳倾听门外片刻,确认外面无人,杂物间内一切照旧,那件滴着干涸果汁印的狼狈上衣依旧挂在钩子上。他迅速换下藏青色外衣,重新套上湿冷、甜腻、浸染着橙色的衬衫,冰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
他没有忘记“舞台布景”——迅速拿起地上抹布,沾了些灰尘,轻柔地洒在自己刚才爬入时可能踩踏过的地面区域,抹去最细微的痕迹。并将爬进来时推开的气窗小心推回原位,仔细擦拭了窗框内外所有接触点。最后,他收集了些角落陈灰,从窗户缝隙处小心地吹撒到窗口下方和自己站立的区域附近,让灰尘覆盖一切新痕,营造出一种久无人动的原始状态。
心跳平稳下来,呼吸调整至与进入杂物间前无异。江奔宇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脸上属于“江奔宇”的、带着点局促和乡下土气的表情重新回归。他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湿哒哒、还散发着果汁味的上衣,确保胸前的橙色污渍依旧醒目,这才拧开门把手,带着一身狼狈和轻微的汗味(从紧张攀爬中来,正好掩盖)走了出来。
洗手间的公共区域正好有服务员经过。
“那个……小哥,”江奔宇脸上带着无奈和询问的表情,“一会儿如果经理买衣服回来了,麻烦直接喊我一声?”仿佛他对买衣服这件事有点着急。
“好的先生,一定通知您!”服务员连忙躬身应下,目光瞥过他狼狈的上衣,神色同情。
回到西餐厅卡座,钱沐风正对着满桌佳肴有点没滋没味地喝着红酒,一见江奔宇回来,立刻皱起眉埋怨道:“老弟!你是掉进下水道了吗?这么半天!菜都凉透了,就等你动筷子!”
“哎!别提了钱哥!”江奔宇愁眉苦脸地一屁股坐下,扯着自己湿漉漉、还沾着一大滩干涸黄色污渍的前襟,“刚才弄半天了!以为能擦掉点,结果越弄越显眼!湿漉漉的更难受了,一直在里面等着经理送衣服……不好意思啊钱哥,耽误你吃好东西了。来来来,赶紧吃!别管我了,我先对付两口垫垫肚子。”他一副饿坏了又十分抱歉的样子,抄起刀叉,笨拙地(但这次是真的饿)切了块已经开始发凉的牛排。
眼角余光瞟过邻桌。那两个家伙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着精致的餐点,神态自得地用英语高谈阔论,发出阵阵满足的轻笑,偶尔瞥过来的目光仍带着之前残留的鄙夷与优越感。
江奔宇收回目光,叉起一块牛肉送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着那失去了最佳温度和口感的食物。齿间感受着那微冷的肉纤维,心底翻涌起的却是一种冰冷而辛辣的嘲讽:
‘笑吧,尽情地笑。这或许……就是你们最后的晚餐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凌般锐利清晰。下一秒,他便收敛心神,全神贯注对付眼前的刀叉,仿佛邻桌的一切与他再无半点关系,他只是一个因衣服弄脏而有点懊恼、迫不及待想吃东西的、微不足道的食客。桌上的银质刀叉反射着吊灯的光芒,将他嘴角瞬间掠过的一丝冷冽,无声地折射在洁白的餐布上,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