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务们手脚麻利地归置器材，摄影机、零碎的道具、大灯逐一被妥善收起，现场嘈杂有序。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即将下班的喜悦，手上的动作也格外利落。
顾胤回到了自己的房车，褪下戏服，换上舒适的私服。
他走到化妆台前坐下，赵荨立刻凑上前，熟练地拿起卸妆棉，沾取卸妆液，动作轻柔、迅速地在顾胤脸上操作着。
她一边忙活，又忍不住出声调侃：“我说顾老师，今儿这氛围……你跟柳月老师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bE情节呢，导演一喊‘cut’就高冷的不行，连个眼神交流都欠奉。”
顾胤的目光透过镜子，捕捉到赵荨眼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无奈的解释：“这是第一次合作，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什么bE大戏，明明就是她单方面在针对阿胤！”一旁的俊辉声音陡然拔高，语气忿忿不平。
他放下正在整理的衣物，几步凑到化妆台边，仿佛找到了倾诉的对象。
“嗯？”
赵荨手上的动作没停，但眼神立刻转向情绪激动的俊辉，好奇地挑了挑眉，无声地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你是没看见！”俊辉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语速飞快，“她对其他演员，都能有说有笑，态度好得很！
一到我们家阿胤这儿，不是低头，就是转移视线，眼神躲得那叫一个明显！这态度，傻子都看得懂她什么意思，看不上我们呢！！”他越说越气，脸都有些涨红。
周玲一直坐在角落沙发上查看平板、整理今天拍好的花絮。听到俊辉这番话，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暂停了。
她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今天观察到的细节，柳月对顾胤那种微妙的疏离感似乎确实存在。
她的脸色不由地沉了下来：“俊辉！这种没有实锤的猜测，在外面一个字都不准乱说！”
无论柳月内心真实想法如何，这种“柳月看不上顾胤”的论调一旦传出去，被有心人利用，对顾胤的形象都可能产生负面影响，这是绝对不行的。
“玲姐，我真没瞎说！”俊辉被周玲的严厉吓了一跳，但随即更加急切地辩解，甚至举起手仿佛要发誓，“她心思真的不对！金鸡奖的时候有胤丹拍到，就是阿胤和陈丹老师笑着聊天那段。
后来有站姐拍到柳月她看阿胤那个眼神……特别奇怪！不是欣赏，也不是好奇，就……冷冷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还是别的什么？反正绝对算不上友善！”
周玲看着俊辉的眼睛，确认他不是信口开河或者过度解读。
犹豫了一下，周玲转向一直安静卸妆的顾胤，声音压低了，带着商量的口吻：“阿胤，你看……这事要不要先跟虹姐那边通个气，让她心里有个数，也好提前做点准备留个后手？
柳月如果接下来一直维持这种不冷不热甚至带点回避的态度，我们这边会很被动。
万一被拍到什么断章取义的画面，或者有人在背后添油加醋带节奏，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顾胤点点头，“嗯你说吧，不过我想明天该正常了。”
“什么？”
顾胤没有解释。
他透过镜子，目光落在依旧气鼓鼓的俊辉身上，抛出一个问题，“辉哥，按你的观察，你觉得她对我有意见。那么，你觉得，她既然对我有意见，为什么还要和来一起合作？”
车内瞬间安静下来，连赵荨擦拭的动作都慢了一拍。
她发现顾胤把一切看得太明白了。
俊辉满腔的愤懑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
他愣住了，是啊……为什么？
如果真有意见，为什么要合作？如果没有意见，那从第一次见面就流露出的针对，又是为什么？
俊辉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只能茫然地摇头，开口道：“我……我不知道。所以这事才奇怪！她见你第一面的时候眼神就和奇怪了。如果真的不喜欢你，那她为什么又主动联系楚导。”
周玲：“你说她是主动找楚导的？你怎么知道的？”
“楚导的助理亲口说的，”俊辉语速飞快，带着点急于分享八卦的兴奋，“这事儿错不了。”
周玲听得心头一跳，眉宇间浮起诧异之色，但随即恍然大悟——顾胤刚才那个问题，指向的正是这个矛盾的核心。
一个明显对顾胤有意见，言行流露出不满的艺人，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如此积极主动地争取与他共同出演、深度合作的机会？
答案呼之欲出。
柳月瞄准的，是顾胤身上的市场热度与话题度。
她知道在信息爆炸的时代，一部作品能被看见才是至关重要。
而顾胤，无疑是天然的流量引擎。
她也是被商业价值诱惑的一员。
娱乐圈的生存法则，远比表面的爱恨情仇复杂得多。
柳月的挣扎尤为典型——她放不下所谓的艺术自尊心，可另一面，又舍不得市场法则的流量诱惑。
这种撕裂感，让她整个人都显得矛盾而别扭。
说到底，柳月心底那份对流量的渴求，与她对流量艺人的鄙视，在强度上难分伯仲。
可笑至极。
顾胤的目光从镜中移开，落在了仍一脸没有头绪的俊辉身上，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浅笑。
一旁的赵荨捕捉到了顾胤的笑意，也跟着轻笑出声，转向俊辉，循循善诱地问道：“还不明白？”
俊辉用力点点头，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就是想不通啊！柳月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难道就因为阿胤前几天搞线上剧本围读，人没到现场？对对对，那次线上她就阴阳怪气的，明显带着刺儿……”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把想法倒了出来。
“那你想过没有，”赵荨不疾不徐地引导着，“为什么阿胤没法到现场，而她们却有时间去呢？”
“这不明摆着嘛！”俊辉一拍大腿，“剧组突然提前开机，阿胤那边行程早排得满满当当，全都撞一块儿了，来不了啊！她们能到场，那只能说明……说明她们档期正空着呗，剧组提早开机也没有行程冲突。”
他摊开手，这不是很明显的么。
“你看，”赵荨的笑意加深了，“你不是知道原因了吗？”
听到赵荨的话，俊辉感到震惊。
他瞪大眼睛，嘴巴微张，那副“原来如此”又夹杂着难以置信的神情，让顾胤、周玲和赵荨三人再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 俊辉被这突如其来的顿悟弄得有点懵，为了掩饰那份冲击感带来的无措，他下意识抄起手边一瓶水，“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放下瓶子，他抹了抹嘴，忍不住低声吐槽：“她有病吧！”
“闭嘴！”周玲立刻压低声音呵斥，语气严肃，“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往外蹦！注意点场合和身份。”
俊辉缩了缩脖子，立刻应道：“好的好的，我闭嘴，我闭嘴。” 但他那股恍然大悟的劲头还在劲儿上，马上又转向赵荨，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兴奋和了然：“姐，这回我真明白了！”
“真的？真的明白过来了？”
俊辉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明白了，她就是羡慕嫉妒恨了！”
他是个直肠子，说话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有什么说什么。
不过，这次他确实没说错。
“可我还有一点不理解，”俊辉摸着后脑勺，“她不是应该和其他女艺人比吗？跟阿胤比什么劲儿？”
顾胤这时已经卸完了妆，露出清清爽爽的一张俊脸。
闻言笑了笑，“娱乐圈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不同赛道。一个高度交织、资源有限，充满复杂互动的生态系统。不是简单分成‘男艺人’、‘女艺人’两个赛道平行竞争就完了。
曝光度、话题度、商务代言……这些共享的资源池就那么多，”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很多时候，不过是此消彼长罢了。”
赵荨正收拾着桌面，听到这里头也没抬，自然地接了一句：“你还是见得太少。这种场面算什么？我还见过镜头没拍到的地方，两个主演白眼翻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呢。
还有，刚拍完剧，两家工作室就下场带节奏，引导粉丝撕得天昏地暗的。”她语气淡漠，显然早已司空见惯。
“荨姐？这是哪家？”
“别瞎打听！”说着继续整理，不再多言，“娱乐圈里，只要有合作关系的，不论男女争的都很明显，如果是在剧组的争得就更厉害了。”
俊辉一听这话，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立刻上来了，挺直腰板，“荨姐，不怕！”
“有我们胤丹在，这些事没在怕的！”他脸上写满了对自家粉丝战斗力的绝对信任，“我跟你说啊……”
他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凑近赵荨，滔滔不绝地科普起胤丹们的彪悍战绩，话题一直追溯到了顾胤还没正式出道的选秀时期。
都说选秀粉是战斗力天花板，那胤丹当年那是天花板的天花板了。
当年她们可是在没有粉丝基础的前提下，力压一众热门选手的粉圈，杀出重围的。
“我们的战斗力，根本不怕这些小花招。”俊辉继续道，那语气骄傲的不行。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顾胤擦干手，转过身，略带诧异地看着自家助理如数家珍的样子。
俊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嘿嘿一笑：“我知道的可多了！”
一旁的周玲噗嗤笑出声，拆穿了他：“他没事就喜欢蹲在超话里，抱着手机翻胤丹们的来时路，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跟追剧似的。”
顾胤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失笑，清亮的眼睛里漾开温和的笑意，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哦——原来如此。那看样子要加工资了。”
加！工！资！！
“真的？！”俊辉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亮，仿佛已经看到工资在向他招手。
“咚咚咚——”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克制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车内轻松的气氛。
俊辉连忙收敛起兴奋，快步走过去，拉开了房车门。
只见门外站着的是楚洋导演的助理。
那位助理探头进来，一眼瞧见顾胤还坐在化妆台前，立刻露出歉意的表情，微微躬身：“啊，顾老师您还在忙？打扰了打扰了，我待会儿再……”
“没事，”顾胤温和地打断他，站起身，“我已经收拾好了。是楚导那边有什么事吗？”
助理这才松了口气，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传达道：“顾老师，楚导让我过来问问。这边场地已经收拾好了，工作人员现在可以开始撤离。
楚导的意思是，想问一下您这边安排的饭店离这儿远不远？看看是现在过去比较合适，还是再稍等一会儿？他好安排后续的时间。”
顾胤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时间已经下午3点多了。
他侧过头，目光扫过俊辉略显尴尬的脸庞，对楚洋的助理轻声道：“饭店离酒店很近，我等下把地址发过去，你们看时间过去就好。”
俊辉一听这话，顿时意识到自己忘记通知了，连忙转向楚洋的助理，赔着笑道：“不好意思啊，我这就发给你，稍等！”
手机在助理口袋里嗡嗡震动了两下，他瞥了一眼屏幕，顺势找了个“去接个电话”的借口，转身快步离开了车厢。
“好了，工资没了。”赵荨打趣道。
俊辉委屈巴巴。
而另一边的酒店里，一场谈话也进入关键阶段。
柳月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子上的咖啡杯，经纪人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将她从有些恍惚的思绪中拽了回来：
“《控制》的出品方是华英！那是顾胤的经纪公司。你现在对着人家的摇钱树耍前辈架子，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糊弄吗？”
“我没有……”柳月抬起眼，声音不高，带着一丝被戳中心事的不自在，但语气仍维持着表面的倔强。
“你没有？你最好是真的没有！”
“他不是打算请吃饭了吗？我真得罪了，他还会这种作态？”
见柳月一脸不耐，经纪人走近一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
“他今天主动请你吃饭，你以为这是真服软、真怕了你？你怎么不想想你凭什么让他低头？就凭你比他早出道几年？这圈子里论资排辈的规矩，在真正的资本和流量面前算个屁！”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语调，“他不计较，那是因为他在这个剧组里有绝对的话语权，懒得跟你一般见识，或者说还没触及他的底线！
但你继续闹下去，你看看华英会不会袖手旁观？他们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亲儿子在自己的电影里被你前辈的架子压着？
退一万步，就算顾胤本人不发作，只要他的粉丝嗅到一丝你背后搞小动作的风声，把你‘打压后辈’、‘耍大牌’的帽子一扣，铺天盖地刷屏黑你，你想想那场面！
还有你想以后每部电影上映，片方花钱做的宣发，都会被各种黑梗淹没？如果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你还想不想在圈子里混了？”
柳月似乎被他的描绘吓到了，脸色微微发白，但嘴上仍不肯轻易认输：“……不至于吧？哪有那么严重。”
“不至于？”经纪人直起身，抱起双臂，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那你就继续试试。看看是我们的公关快，还是顾胤粉丝的键盘快。是你能耗得起，还是人家时间多。”
他知道自家这位姑奶奶，好言好语讲道理常常左耳进右耳出，不把最坏的结果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她是听不进去的。
看着柳月眼神闪烁，紧抿着嘴唇，经纪人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语重心长的疲惫：“小月，我们既然进了这个组，目标是什么？是以后更长远的发展和更好的资源！
不是眼前这点虚头巴脑的面子。谨慎发言，认真工作，把戏演好，这才是我们的立身之本。一时的意气，换来的可能是万劫不复。”
柳月沉默了几秒，终于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硬气：“……我知道了。”
“行，”经纪人松了口气，“你能明白过来就好。”
他拉过立在一旁的行李箱，“那我先走了。”
柳月有些意外：“不留下一起吃个饭？”她指的是顾胤请的那顿。
“不了，”经纪人利落地推着行李箱，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今天有个好消息，有个不错的品牌方主动联系过来了，我得赶紧回去跟他们深入聊聊。小月，”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电影刚官宣开机，就有品牌方找上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柳月眼中终于亮起一点光，她抬起头，这次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嗯，我明白。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好！这就对了！”经纪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次是真的转身，步履轻快地走向门口，“等我消息。”
门轻轻合上，房间里只剩下柳月一人。
她望着贴着专属贴纸的咖啡，神色复杂。
.
晚饭的氛围出乎意料地平和。
俊辉预想中可能爆发的唇枪舌剑或阴阳怪气，连影子都没见着。
甚至柳月的气场也微妙地柔和下来，不像白天在剧组那样。
今晚对着顾胤说话时嘴角也是带笑，语调轻快自然，仿佛换了个人。
一顿饭在谈笑风生中结束，没溅起半点火药味，只留下杯盘轻碰的细碎声响。
第二天一早，柳月更是主动迎上来，挥手打招呼：“早啊！”
俊辉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眉头微蹙，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这转变太快了，快得让人发毛。
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身旁的周玲，胳膊肘悄悄捅了她一下，挤眉弄眼地压低嗓子：“玲姐，什么情况？昨天还冷着脸呢，今天就春风化雨了？会不会憋着大招啊？”
周玲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你给我收敛点！昨天我瞧见她经纪人黑着脸来剧组接她的……八成是挨训了。”
俊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姐你怎么不早说？害我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净琢磨她这态度突变是演的哪一出，生怕有什么后招对付我们呢！”
周玲斜睨着他，半信半疑：“真的？琢磨一整晚？”
“当然！愁得我差点失眠！”俊辉信誓旦旦。
倒是顾胤听见动静偏过头来，眼神似笑非笑地在俊辉脸上打了个转：“昨天超话挺热闹的，你小号不是在转发抽奖吗？有空琢磨这些？”
俊辉顿时噎住，支吾着挠鼻尖：“……咳！我是超话聊完天，躺下才开始琢磨的嘛！”
顾胤、周玲，连带着刚走来的赵荨，三人动作一致地顿了顿，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
好家伙，话都被他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