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吓得当即跪下哭嚎。
“大爷，求大爷！小的一家老小，就指着这点子盐过活，求大爷高抬贵手！”
“叫什么大爷！叫大人！！！我们是盐差！”
“是，大人，大人高抬贵手！”
汉子清清嗓子，把这几天说得滚瓜烂熟的话一股脑的道了出来：
“不是大人不讲情面，只是朝廷新令，无票贩盐即是私盐，按律当流放三千里，不过——你若肯签了这合营的契纸，往后都在我们这边拿盐，保你同行无阻。”
“啊！”
货郎抬头懵懂不明。
“啊什么！签！那谁，拿印泥来，让他按手。再跟他说说去哪里买盐，去哪里卖盐！”
“得咧！”
类似的一幕，在扬州城中，淮扬各州府，逐一上演。
十一月底。
林府外书房。
“姑老爷，平安州的人已是混进了各地盐贩子里，被各大盐商圈好了位置，不出仨月，淮扬所有的私盐路线，钱庄暗账，都能摸清。”
汪福恭敬的拿着册子递给林如海。
林如海微笑点头：
“辛苦了。琏儿那边如何了？”
汪福笑道：
“回姑老爷，大公子按您的嘱咐，这些天只跟盐商吃酒听曲，其乐融融。”
林如海笑骂；
“这活，倒是十分合他胃口。”
汪福点头：
“是，大公子聪慧。”
林如海又问：
“对了。冷子兴那边如何？”
“上个月回京城去了。坐的是王家的船。那位苏蓉蓉还是隔三差五让她的小丫头来找大公子去的小厮套近乎。大公子偶尔也去，带着一班人。只是，从不留宿。”
汪福回话回得很全乎。
闻言林如海也不再问下去了，只心中一声叹息。
让汪福出去以后，想了想又提笔写信。
这些年，他对岳家的人真是误解颇深。
当年，他一介白身，父亲订下这门亲事之后，初次拜会荣国府，是荣国府的管家赖大出来接待的他。
赖大一身华服，身后还跟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小厮，比他这个侯门子弟穿得还隆重。
见过礼只说大老爷跟二老爷正在堂中等候。
他被人带着穿过了好几重院落，才到了荣禧堂。
堂前有两棵古松苍劲挺拔，边上皆是繁花似锦。
堂中，贾赦坐姿慵懒，神色倦怠，虽然长得非常不错，可脸色实在不好，眼下一片青黑，说话时声音沙哑，倒像是通宵没睡强撑着见他一般。
走到近前行礼时，他还看到他衣领处有一抹像是女子胭脂留下的痕迹。
贾政坐在次位，脸色略苍白，却不是死白，满脸严肃，眉宇之间，是读书人常见的书卷气，但也显得有些忧郁。
寒暄之时。
贾赦只问他读书将来考中有几分把握，能得什么名次。
贾政则跟他交流读书心得，治国方略，还被贾赦打断了没有往下细聊。
当时他便下了结论。
大舅兄是沉迷酒色的纨绔，二舅兄是胸怀大志如他一般的读书人，只是这大志因着天家荫封而提前夭折。
这两位未来舅兄性格截然不同。
只不知，贾敏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世家贵女，是颐气指使还是端庄大气，是刁蛮任性还是贞静柔顺？
他那会对他爹给他定下这门亲事，不是没有想法的。
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没有什么挣扎的余地。
他也知道自己亲爹的想法，爵位到他这里不可能再有了。
他想入朝为官，林家想争回候位，那就必须朝中有人。
荣国府虽是只得一个爵位，可宁国府那边，贾敬是太子的左右臂膀。
他娶了贾敏，将来贾敬需要用人之时，他便会在那名单之上。
一纸婚书，绑住的是两个家族。
贾敏是他能娶到的最高门第的贵女，而他只不过是荣国府试图在新朝培养自己人的选择之一。
他跟贾敏能不能合得来，无关紧要。
还好，幸运的是，他跟贾敏，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往后，在姑苏闭门读书的那些年，京城发生了许多事。
他爹的盘算落空。
他却心里更舒坦了一些。
他不在乎妻族能不能帮上他，他更在意的是一份纯粹。
荣国府里，他只跟贾政多有书信来往，大家契合便引为知交。
关于贾赦后来的荒诞跟贾琏长大后的浪荡，便在书信来往中渐渐地根深蒂固起来。
即便知道这些个荒诞跟浪荡是前太子出事后，荣国府为了让天家放心的自污，林如海也觉得可以有更好的韬光养晦的法子。
这些个放浪形骸出自本心，却强贴上一层冠名堂皇的借口，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是故，对大舅兄这一房他着实不喜。
在京城任职那会，荣宁两府的那些个传闻，满大街人都知道，他便能不去荣国府就不去。
贾敏因着女儿儿子体弱不敢长途跋涉回娘家，他乐见其成。他着实怕荣宁两府的那些个风气把贾敏给淹没了。
因着君子不言人非，即便他跟贾敏成亲多年，他没说过对大舅兄的不满跟鄙夷。
贾敏兴许有觉察，也或许因为哥哥糟蹋自己痛心，两口子都没有讨论过这些隐秘的心事。
他心里对岳家的印象便一直停留在最初那会。
想不到。
十几年都过去了。
他印象里不配袭爵的大舅兄袭爵当之无愧。
而那个好像满腔抱负，为了家族只能庸碌度日的二舅兄，联合王家挖了那么多年荣国府的墙角。
真讽刺，识人不明啊！
窗外月色如水。
林如海写完信，披衣站起来，打算出门，在院子里走动一二。
却见不远处，晚归的贾琏正带着人巡夜。
低低的说话声随风飘了过来：
“这些天外面正乱着，临近府衙的门户加派人手。库房马厩夜里也要多派两班巡逻的人。”
“是，二爷。”
“要是我晚上回来的不及时，你也要跟我一般全部看一遍再进房里值夜，但凡让我知道你惫懒，便揭了你的皮。”
“是，二爷，小的不敢！”
“夜里有什么事，不要叫二奶奶，先打发人去金姨娘那边，就算我不睡那儿，金姨娘也知道怎么找我不惊动你们奶奶！”
“是，二爷。”
“咦，姑丈还在书房？”
“是，二爷，姑老爷待一个晚上了。”
“那我去催他回院子睡觉。”
林如海默默的打开门，微笑的看着快步走向自己的明媚少年。
贾琏看到林如海出来先是咧开了嘴，继续一抿嘴，不高兴道：
“三更了，姑丈！“
“知道了，这就回去。”
“姑丈，您可不是我这岁数！老这么着，这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可就留不住了！”
“浑说！”
“我姑姑看您不回屋也睡不踏实，也会掉肉的。回头凤哥儿又得换菜单了！这个月的菜单好吃，求姑丈可怜可怜侄儿吧。”
“。。。。”
林如海十分想收回他刚刚心里那份对贾琏的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