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沙漠的黑暗,将沙丘染成金色时,温见素几乎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幻觉。但谢归宴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他指向地平线上一抹真实的、生机勃勃的绿。
“这次是真的。”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疲惫。
温见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心脏因希望而加速跳动。一片不算大却葱郁的棕榈林环绕着一弯碧蓝的湖水,水鸟掠过水面,激起粼粼波光。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和植物特有的清新气息,与死亡沙漠的干燥腐朽截然不同。
两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近绿洲。湖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游弋的小鱼。温见素掬起一捧水,清凉的触感让她几乎落泪——是真的!
“先别急着喝。”谢归宴的警惕并未完全放下,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宁静之地。绿洲深处,几株特别高大的棕榈树下,隐约可见一座用泥砖和棕榈叶搭建的简陋小屋。
小屋门口,一个身影静静伫立,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那是一位老者,须发皆白如雪,皮肤如同被风沙打磨了千年的古木,布满深刻的皱纹。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麻布长袍,身形枯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然而,当温见素对上他的眼睛时,心头猛地一震——那双眼睛并非普通老人的浑浊,而是一种奇异的琥珀色,清澈得近乎透明,仿佛能洞穿灵魂最深的角落。
“远道而来的客人,”老者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砂纸摩擦,“死亡沙漠的幸存者,终于走到老朽这方寸之地了。”
谢归宴不动声色地将温见素护在身后半步,周身气息内敛却蓄势待发:“阁下是?”
“守沙人。”老者缓缓道,目光在谢归宴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温见素,那双奇异的琥珀色眼瞳似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一个看管这片被遗忘之地的无用老叟罢了。冥王大人不必如此戒备,老朽若想害你们,在你们踏足绿洲的第一步,就已尸骨无存了。”
他竟直接道破了谢归宴的身份!温见素心头一紧。
老者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小丫头魂魄不稳,如风中残烛;冥王大人为护持她,灵力虚耗如漏底之壶。你们的状态,在老朽眼中,清晰得很。”
他侧身让开小屋的门:“进来吧,沙漠的日头毒得很。喝碗汤,解解乏,也解解惑。”
小屋内部出乎意料的整洁凉爽。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泥炉,炉上架着一口黑陶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药草和不知名花朵的奇异香气,闻之令人精神一振,却又隐隐感到一丝眩晕。
老者示意他们在铺着草席的矮几旁坐下,用木勺盛了两碗浓稠的、泛着淡金色光泽的汤,推到他们面前。
“喝吧,对你们有好处。”老者自己也捧起一碗,慢悠悠地啜饮着。
温见素看向谢归宴,后者盯着碗中升腾的热气,眉头微蹙,显然在感知汤中是否有异。片刻后,他对温见素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汤的香气确实诱人,温见素也渴极了,便小心地吹了吹,喝了一小口。
汤汁入喉温热,一股暖流瞬间扩散至四肢百骸,连日的疲惫仿佛被驱散了不少。然而,就在暖意弥漫的同时,碗中淡金色的汤液表面,竟诡异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个昏暗的祭坛,温见素(或者说前世的温如絮)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样式古朴、刻满诡异符文的青铜匕首!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祭坛边缘,正冷笑着看着这一切。温见素甚至能感受到匕首刺入心脏时那种冰冷和撕裂的剧痛!
“啊!”她手一抖,碗差点打翻。
几乎是同时,谢归宴闷哼一声,手中的碗捏得死紧。温见素看向他,只见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眼神死死盯着他自己的汤碗。温见素瞥了一眼,只看到一片刺目的血色和破碎的画面,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感扑面而来,让她不敢再看。
“同心断肠咒...滋味如何?”老者放下碗,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刚才的异象只是寻常。
温见素捂着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匕首刺穿的幻痛:“那...那是...”
“是你前世的终点,也是你今生悬在头顶的利剑。”老者琥珀色的眼瞳看向温见素,“‘同心断肠’,以情为引,以命为咒。每一世,情愫深种之时,便是诅咒爆发夺命之期。你前世死于他眼前,这一世,也逃不过。”
他目光转向脸色极其难看的谢归宴:“而冥王大人看到的,想必是即将发生的未来吧?”
谢归宴没有回答,但紧抿的唇线和眼中翻涌的戾气已说明一切。
“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谢归宴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凛冽的杀意。
“老朽说了,只是个守沙人。”老者不为所动,慢悠悠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打开。里面躺着一片花瓣,颜色是近乎褪尽的苍白,边缘微卷,却依然能看出其原本应是极其绚丽的七彩,此刻仅残留着淡淡的虹光晕染。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仿佛能涤荡灵魂的奇异气息弥漫开来。
“七情花!”温见素脱口而出。
老者点头:“一片残瓣,于你们无大用,却可暂时稳固你的魂魄,减轻诅咒对你心神的部分侵蚀。”他将玉盒推向温见素,“真正的七情花,在昆仑之墟最深处的‘月影潭’畔。那地方,比这死亡沙漠凶险百倍。”
“至于这诅咒...”老者顿了顿,目光变得异常深邃,“破除之法,需集齐七情花,并辅以施咒者至亲血脉为引。而那个给你下咒的人...”他看向谢归宴,意有所指,“与你,渊源极深。或许,他\/她从未真正离开过,一直在暗处看着你们挣扎。”
小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谢归宴的眼神变得极其危险。
老者却已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汤喝完了,话也说尽了。趁着日头还没升到最高,赶紧离开吧。这片绿洲,也护不了你们多久了。”
温见素小心地收好那片珍贵的干枯花瓣,花瓣入手微凉,一丝丝清凉的气息顺着手臂蔓延,让她混乱的心神确实安宁了不少。
“多谢前辈。”她真心实意地道谢。
老者摆摆手,目光投向小屋外看似平静的绿洲边缘:“走吧,你们已经被‘不止一双眼睛’盯上了。记住,在昆仑之墟,不要相信任何活物。”
两人走出小屋,阳光有些刺眼。谢归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阴影处的老者,老者对他微微颔首,那琥珀色的眼瞳在阴影中显得更加幽深莫测。
当他们走出绿洲范围,重新踏入滚烫的黄沙时,温见素忍不住回头。那片生机勃勃的绿洲依旧在那里,宁静祥和。但就在她收回目光的刹那,她似乎看到绿洲边缘的沙地上,几缕细微的黑沙正如同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渗入地下,消失不见。
谢归宴握紧了她的手,声音低沉:“抓紧我,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温见素回握住他冰凉的手指,那片七情花花瓣紧贴着她的心口,仿佛在隐隐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