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九年霜降,北斗第七星摇光忽黯。苏州驿站檐角的风铎无风自鸣,知府况钟展开密敕的手抖得像挣命的蝉翼——黄绫上朱砂字灼得人眼疼:“敕令采办青项金翅促织千头,限期冬至抵京。” 驿丞探头瞥见“蟋蟀”二字,喉头滚出半声呜咽,被况钟一脚踹进雨幕:“想招锦衣卫的剐刀吗?”
胥江码头彻夜泊着官船,差役举火把挨户砸门。枫桥粮长陈大用攥着空陶罐蜷在米缸后,听着院里母鸡扑棱声混着妻儿哀哭——昨日他典了祖田换来“紫金元帅”,今晨竟被这扁毛畜生啄成两截残尸。
“拿命赔吧陈爷!”税吏的靴底碾着他指尖冷笑,“况大人说了,少一只虫,填十条命!”
陈大用突然暴起撞向鸡笼,鸡血喷了满墙。妻子刘氏抱起尚温的虫尸冲进雨夜,襁褓里婴啼刺破枫桥:“当家的!我去幽冥当铺!”
阊门残碑下泛起柏木香时,刘氏正将虫尸捧上青铜柜台。柜台裂纹里嵌着星屑般的矿砂,那是宣德炉熔炼十二次的铜渣。
“典当物?”掌柜的影子在青烟里波动。
“民妇四十年阳寿,换...换只顶好的虫!”
“不够。”龙玺在当票印下血痕,“紫金元帅吃过翼火蛇星屑,得拿‘铁脊梁’抵。”
刘氏怔忡间忽听身后马蹄裂冰,苏州卫缇骑拖着血人摔在阶前——翰林侍讲杨溥的官袍已成绛色,脊椎凸出如刀锋:“本官劾陛下玩物丧国,这身硬骨可够秤?!”
冬至夜紫禁城暖阁炭火正红,宣宗朱瞻基的金丝笼里趴着新进的“虎威将军”。虫儿青项金翅,触须扫过檀木栅栏竟溅出火星。
“杨爱卿可知此虫妙处?”朱瞻基逗弄虫须轻笑,“它饮过你的脊血。”
杨溥被铁链吊在梁下嘶吼:“白沟河六十万冤魂未散,陛下竟用忠臣骨养蛊虫!”
话音未落,虎威将军突然振翅撞笼。青雾弥散处,虫影暴涨如犊,口器开合间竟吐出陈大用妻儿的半截身子!锦衣卫的绣春刀砍在虫足上铮然作响,虫甲浮现甲骨文:“债主索偿。”
当铺柜台从虫腹爆出时,朱瞻基怀里的宣德炉突然滚烫。炉腹十二道火纹逐一亮起,映出柜面血契:“典当物:杨溥铁脊。所求:翼火蛇星威附虫身。代价:十万饲虫人减寿。”
“朕乃天子!”朱瞻基抡铜炉砸向虫首,“凭什么还债?”
柜台裂开深渊,陈刘氏的血手攥住他脚踝:“陛下用我夫君抵虫时,可想过天子债也要命偿?”
烈焰吞没暖阁的刹那,杨溥挣断锁链扑向虫口。脊椎插入虫颈的瞬间,万千蟋蟀从灰烬中振翅而起,翼上火纹拼成北斗崩缺之象。
【幽冥档案·卷五·第四十一契】
当票编号:宣德甲寅·翼字玖贰
典当物:翰林侍讲杨溥铁脊(掺白沟河忠魂三缕)
所求:翼火蛇星威附蟋蟀身
代价:十万江南饲虫人减寿一纪
星应:翼宿明灭,主童谣灭国
违约罚则:虫噬龙榻,忠骨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