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腊月初三,北平九门被五十万南军铁桶般围死。护城河冻成青黑色的琉璃,城垛下倒伏的饿殍裹着冰壳,像一具具嵌在城墙里的琥珀。朱棣站在德胜门箭楼,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屑,远处南军营寨的炊烟被朔风撕碎——李景隆在等,等这座孤城冻成一座冰墓。
道衍和尚的僧袍灌满寒风,他摊开掌心,一截烧焦的龟甲显出血纹:“白沟河典当的六十万怨魂……开始讨债了。”
燕王府地窖深达十丈,朱棣的佩剑在石案上敲出闷响:“存粮只够七日,柴炭昨夜已断。”
“南军拆了西山所有坟茔的柏木棺椁取暖,”张玉的胡须结着冰溜,“我们的箭……射不穿冻硬的棉甲。”
一阵孩童的啼哭刺破死寂。徐王妃抱着次子朱高煦从暗道钻出,婴孩襁褓竟冒着热气——她当掉了陪嫁的东海蛟绡帐,向幽冥当铺换了三篓“无烟炭”。
“高炽在发烫……”王妃掀开长子衣襟,朱高炽肋下浮现蛛网般的青纹。道衍突然用铜磬压住孩子胸口,青纹骤然收缩成北斗勺形:“星宿反噬!当初白沟河典当的瞿能忠魂,化作了‘寒髓蛊’!”
子时,朱棣独闯钟鼓楼废墟。积雪埋到马腹,马突然哀鸣着陷进冰窟——冰层下赫然封着元代海子湖的沉船,船桅挂着一盏幽绿灯笼。
“您典当‘燕地十年烽烟’换的东风,烧死了六十万人。”当铺掌柜从船骸阴影走出,夏代龙玺在冰面烙出焦痕,“这次要换全城活命?”
朱棣扯开大氅,露出心口蠕动的青斑:“用北平百万户的‘冬日记忆’——围炉、腊酒、窗花、爆竹声!”
“记忆抽离时人会僵如冰雕,”掌柜的指甲划过甲骨当票,“您舍得?”
冰面突然裂开,徐妙锦破冰而出,摔出个吐蕃喇嘛的冰尸:“南军里混进了幽冥当铺的‘掌秤人’——他们在收集冻死者最后的恐惧!”
当夜,西直门守军发现雪地滚来百口陶瓮。瓮中膏脂遇热即融,蒸腾起带着槐花香的白雾。
“是阴尸炼的暖骨香!”道衍打翻陶瓮,膏脂落地竟长出肉芽,“吸三口五脏俱焚,却能让人错觉身在暖春!”
饥民疯了般扑向陶瓮。朱棣夺过火把要砸,一个老妪突然抱住陶瓮尖叫:“让我孙子暖一回!就一回!”她的指尖在寒风中裂开,露出森森指骨。
幽绿灯笼在城头亮起,掌柜的笑声混在风里:“您看,人自己要当掉性命换片刻暖意,不算违‘三不收’吧?”
朱高炽的寒毒蔓延到脖颈时,徐王妃从永乐大钟基座挖出个铜匣。匣内卧着半片瓦当,夔龙纹中央嵌着“铜雀”二字。
“曹操建铜雀台时炼的镇魂瓦,”王妃将瓦贴近长子心口,“高炽前日昏迷时,说看见瓦中有火……”
道衍瞳孔骤缩:“当年林语堂在北平购得的赝品,真品竟在此!此瓦能吸星宿戾气,但需活人血脉为薪!”
四更鼓响,朱棣劈碎铜匣。瓦当遇血燃起幽蓝火焰,朱高炽肋下青纹如活蛇游向火光。少年突然睁眼嘶喊:“不能烧!瓦里藏着东汉百万冤魂——”
火焰吞没铜雀瓦的刹那,冰封的护城河迸裂巨响。藕芽顶破冻土,顷刻绽开万朵红莲,莲心喷涌温泉!
“是郭守敬埋的暗渠!”张玉的刀砍在冰面上,“幽冥当铺抽走的‘冬日记忆’……被铜雀瓦里的冤魂加热了!”
南军营寨传来惨嚎。暖雾中的军士浑身冒出莲藕,根须扎进血肉疯长。李景隆的帅旗轰然倒地,旗杆裂口涌出滚烫泉水——当年他典当瞿能忠魂换的“十日无雨”,此刻化作噬主的沸汤。
朱棣扶起王妃时,发现她鬓角一缕白发格外刺目。道衍拾起铜雀瓦残片,夔龙纹已变成流泪的人脸:“王妃用十年阳寿补了契约漏洞……北平活了,可万家烟火记忆永锢冰中了。”
七日后解围,朱棣巡城至鼓楼。一老翁蹲在街角烧纸,火盆里竟飘出窗花剪纸的灰烬。
“窦婆子今早走了,”老翁把灰烬按进雪堆,“她孙儿冻死后,她天天说听见娃在笑……”
雪堆下露出青黑冰层,冰中封着无数嬉笑的人影——正是被典当的北平记忆。朱棣俯身触摸冰面,指尖突然剧痛,缩回时已凝满霜花,掌纹裂成《周易》履霜卦象。
幽绿灯笼在云层一闪而逝。当铺掌柜的声音烙进他颅骨:“您可知?第一个献祭记忆的窦婆子……是瞿能之母。”
【幽冥档案·卷五·第三十六契】
当票编号: 建文己卯·霜字拾玖
典当物: 北平百万户冬日温暖记忆(实收九十七万四千三百二十一缕)
所求: 全城抗寒十日
代价: 铜雀瓦崩解;徐王妃折寿十载;瞿能之母永锢冰渊
星应: 北斗玉衡暗,主饥寒流徙
违约罚则: 寒髓蛊转嫁燕世子,延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