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中山王府抬出一副薄棺,有好事之人打听,原是后宅病没了个不太受宠的妾室,听说还是和亲的那位的生母。
众人纷纷感叹,真是个没福气的,女儿得了门好亲事,这位在后宅日后也能有几分体面,好日子还没过上呢,先死了。
只有师燕栖得了消息后,什么话也没说,在连廊里安安静静地坐了一整夜没合眼,第二天便起了高热。
“娘娘,您这是何苦呢?”身边的嬷嬷一边往她头上放降温的帕子,一边心疼地问。
师燕栖心里叹息一声,她也觉得有些后悔,明明是那个没心没肺的狗男人的错,她怎么就一不小心惩罚了自己了。
她真不是故意的,比真金都真。她只是,又一次发现自己高估了纪无涯的道德底线。
身为上位者,眼里的人命都换算成了价值这件事,师燕栖其实是有心里准备的,在他能毫不犹豫地接连算计儿女婚事,一点情面不讲时,她便已经很清楚了。
纪凌云是自己生的,师燕栖怎么可能不心疼他,要娶那么个破落出身的世子妃,明明像凌风那样,选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子就很好了。
娶前朝公主,利益是纪无涯的,风险是纪凌云的,再加上那个公主的经历......
一个傻子家的童养媳,还就在淮安城里,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呆了十余年,想遮掩都遮掩不住!
她好好一个儿子,怎么能被戴上一顶拿都拿不下来的绿帽子?普通男人都忍不了,偏偏让自己的儿子忍了!
纪羡鱼不是自己生的,平常这个丫头虽不得她喜欢,可也没有做出什么非得让她恶心的事,她也只是心下嘲讽嘲讽,小妇养的上不得台面罢了。
纪无涯同样冷血地将女儿也牺牲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在嫁妆上都要克扣。
现下,连个什么也没做错,整日谨小慎微,连门都不爱出的妾室也逼死了,因为什么?因为纪羡鱼跑了吗?
师燕栖不由冷哼,如果是她自己要嫁给崇王世子那样的人,她也得想办法逃跑。纪无涯自己没本事管住女儿,拿个老实巴交的小妾撒气,算什么东西?
无能之人的无能狂怒而已!
师燕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夫君了,她现在看起来地位稳固,娘家得力,还能坐在王妃的位置上,是不是未来某一天,当纪无涯也把她当成一个威胁,或是无用之人时,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夫妻一体多年,原以为好歹能相敬如宾,现在突然发现,枕边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最会干的事就是翻脸不是人,她却无能为力,谁不恶心?
“娘娘,世子爷来看您了。”有嬷嬷在她耳边轻声道。
“母妃,儿子给您请安,您可感觉好些了?”纪凌云与师燕栖的感情还说得过去,虽然觉得母亲有些偏心三弟。
师燕栖费力地睁开眼,望着眼前这个身形日渐挺拔的儿子,心里五味杂陈。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厉害,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纪凌云见她脸色实在难看得紧,体贴地上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的滚烫让他眉头紧锁:“母妃,太医怎么说?可有开方子?”
嬷嬷在一旁回话:“太医来看过了,说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所致,开了安神退热的方子,已经让人去煎了。”
纪凌云沉默片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声音放轻了些:“母妃,您要保重身体啊。”
师燕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凌云,你说,人活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纪凌云一怔,似乎没料到母亲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想了想,认真道:“自然是为了家族荣耀,为了守护身边之人,让他们能平安顺遂。”
师燕栖听着这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守护?可若连身边之人都成了权衡利弊的棋子,这荣耀又有什么意义?”
纪凌云被问得语塞,他知道母亲指的是什么,父亲为了巩固权势,确实在儿女婚事上步步为营,甚至不惜牺牲他们的意愿。就连他自己,也是受害者。
可子不言父过,母亲一向最是明理知事的,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说过父亲的不是,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来安慰母亲,却发现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师燕栖却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羡鱼还有胆子跑,平日却是我小看了她。”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纪凌云吩咐嬷嬷好生伺候着,便退了出去。他前脚刚走,师燕栖就已经睁眼开了眼睛,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几分锐利与从容的眸子,此刻却清亮得吓人,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像淬了冰的寒星。
这个孩子,真真正正是纪家人。骨子里刻着的便是权衡利弊与隐忍,哪怕心里明知父亲的安排对自己不公,嘴上却半句怨言也无,甚至还想着要维护家族的体面。
师燕栖望着帐顶精致的缠枝莲纹,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这偌大的中山王府,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每个人都在里面挣扎,却又都被无形的锁链捆着,挣脱不得。
“娘娘,三公子回来了!”嬷嬷再次打起了帐子,满脸带笑,希望能让王妃暂时开心一下。
纪凌风是一路奔马赶回来的,他原本今日是到不了的,半路得知,母妃病了,这才弃车驾马,一路没多歇息,紧赶慢赶,提前了一日到家。
到家后,都没来得及梳洗,第一时间先来看师燕栖。
“娘,娘!您没事吧?”纪凌风眼眶都红了,一身白衣也变得脏乱,头发都毛燥了,师燕栖非但没觉得这个样子的儿子邋遢,只心疼他一路奔波。
“你这孩子,马上要娶媳妇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纪凌风与项言韵婚事将近,师燕栖早就替他拟好了章程,只等亲迎日的到来。
“娘~孩儿想娘了嘛~”纪凌风撒娇装嫩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