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涯不想要脸,是他的事,但她师燕栖还得要脸!
她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怎么压也压不住,将手中的单子狠狠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旁边茶盏里的茶水都漾了出来。
她身边的大丫鬟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劝道:“王妃息怒,仔细气坏了身子。王爷许是有自己的考量,毕竟眼下府中开销确实紧张,军饷的事才刚平息,王爷也是想省着些用。”
师燕栖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省着用?他倒是会省!拿自己女儿的脸面去省!”
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六十八抬嫁妆,还尽是些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这是打发叫花子呢?传扬出去,人家只会说我中山王府刻薄女儿,连这点体面都给不起!”
“他堂堂王爷的脸往哪儿搁?我的脸往哪搁?整个王府的脸往哪儿搁?”
她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我早就跟他说过,哪怕是为了利益不得不暂时联姻,日后的事也日后再说,明面上怎么也得过去!”
“他可倒好,是里子面子全不顾了!嫁妆这么寒酸,羡鱼到了崇王府,岂不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
“那崇王世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岂会真心待一个嫁妆寒酸的世子妃!纪无涯这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啊!”
下人们见她动了真怒,不敢再多言,只是默默地垂手立着。
师燕栖知道,自己怎么想,对纪无涯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她把自己气死也没用。
深吸一口气,她努力平复着心绪,指尖却依旧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嫁妆单子都已定了下来,王爷那边怕是早已安排妥当,她这个王妃,在这种时候根本插不上手。
她看着桌上那张刺眼的单子,只觉得一阵无力,纪羡鱼虽是庶女,但终究是她名义上的女儿,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她这个做嫡母的,心里也并非毫无波澜。
只是这波澜,很快便被对纪无涯的失望和对现实的无奈所淹没。
她缓缓坐下,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抿了一口,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丝毫浇不灭心中的怒火。
罢了,终究是个庶女,与她何干?她只要顾好自己的儿子,顾好自己的地位,便足够了。
师燕栖闭上眼,将那些不愉快的情绪强压下去,再睁开眼时,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怒不可遏的女人不是她一般。
她淡淡地吩咐道:“把单子收起来吧,明日按此行事便是。”大丫鬟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单子叠好收起。
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师燕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妃房里向来看管得铁桶一般,师燕栖的失态无人知晓,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六十八只樟木箱子抬进菡萏院,便轮到纪羡鱼想吐血了。
她是真没想到,亲爹会如此对她,这么点嫁妆,除了头两抬以外,居然一个能拿得出手的都没有。
她绝望地望着送嫁妆来的管事,嘴唇颤抖了半天,终于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这嫁妆,是父王的意思,还是母妃置办的?”
管事态度恭敬,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刺骨:“是王爷的意思。”
纪羡鱼脑子嗡地一声,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若非身后的彩玉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怕是就要当场跌坐在地上。
她望着那六十八只箱子,它们在晨光下泛着沉闷的光泽,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随意打开了两抬,内里是些褪了色的旧绸缎和几件款式老旧的银饰,连她平日里戴的都比不上,更别说指望这些东西在崇王府立足了。
后面的箱子,她甚至不敢细看,光是想象里面可能装着的“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就让她一阵眩晕。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那管事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
“是王爷的意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她的心里。
她一直以为,身为王府长女,她一向是得父王疼爱的,有几分脸面。可如今看来,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在父王心中的分量。
或许,自她成年起,父王便算计着要用她来稳固权势、安抚崇王府,连这点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倔强地不让它们掉下来,事已至此,哭闹无用,只会让旁人看了笑话。
她挺直了背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尽管那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知道了,放下吧。”
管事似是怕她闹腾,闻言松了口气,连忙指挥着仆人们将箱子抬进院子角落里堆放好,然后便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纪羡鱼,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那些箱子上,却驱不散笼罩在菡萏院上空的阴霾。
她缓缓走到一只箱子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樟木表面,心中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带着这样的嫁妆嫁入崇王府,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第二日晨起,天还未亮,纪羡鱼已经打扮停当,只等着拜别了父王母妃,便登车出城,远嫁崇州,一路山高水远,死生不复相见。
她端坐在镜前,任由几个王妃派来的老嬷嬷为她梳起繁复的发髻,镜中的少女面色苍白,眼底并无半分新嫁娘的娇羞与期待,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窗外传来隐约的喧嚣,那是王府上下为她送行的动静,锣鼓声、喧闹声交织在一起,衬得她这菡萏院愈发冷清。
崇王世子的恶名她早有耳闻,嗜赌好色,性情暴戾,还有隐疾。父王却为了那点所谓的联盟,将她亲手推入这样的深渊。
嬷嬷为她插上最后一支步摇,低声道:“小姐,时辰快到了,王爷和王妃在前厅等着呢。”
纪羡鱼闭了闭眼,她缓缓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嫁衣,声音平静得可怕:“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