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妧与霍去病于大司马府地窖发现王迁家族私通匈奴的粮票密信,票面暗纹与西羌瘟疫鼠纹样吻合,当夜已将密情快马呈报汉武帝。此刻距密信送出已过三日,长安城内秋阳正好,大司马府的银杏叶刚染上第一抹金黄。
天光大亮时,刘妧已在西跨院的药圃里筛拣艾草。晨露打湿了玄色长史官服的下摆,她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将叶片摊在竹匾里——要挑那叶背银白、脉络清晰的,晒干后熬出的膏方能祛腐生肌。三日前霍去病巡查朔方粮道时被旧木梁划伤手背,她昨夜新调的金疮药里,便掺了这茬头茬艾草。
\"长史大人,霍将军差人送了食盒来。\"小丫鬟青禾捧着描金漆盒穿过月洞门,檀木盒里躺着块尚温的胡饼,夹着碎羊肉与煎得焦香的苜蓿芽,旁边还压着片新鲜荷叶。叶面上用炭笔草草画着辆四轮粮车,驾车的小人头戴算筹冠,裙摆飞扬处竟缀着细密的算筹纹——分明是她昨日在工坊核检车轮时的模样。
刘妧指尖划过荷叶叶脉,想起昨日午后,霍去病蹲在工坊外的空地上,用树枝在沙土里画车轮结构。\"漠北的沙砾地,轮辐得比寻常宽三寸,\"他抬头时,甲胄上的铜泡在秋阳下闪着光,\"就像这样,榫卯处加道铁箍,才经得住风沙磨。\"画到兴起,他还拾了块碎陶片,在车轮旁添了个持筹而立的小人,引得旁边的工匠都偷偷发笑。
她将荷叶小心收进袖中,刚拿起胡饼咬了一口,便听见熟悉的甲叶轻响。霍去病斜倚在药圃的月洞门旁,手里转着枚枣木算筹,玄甲肩胄上还沾着北军马场的草屑。\"李敢在账房候着,\"他扬了扬下巴,算筹敲在门框的雕花上,\"王迁那老匹夫的密语解透了,'风调雨顺'底下藏着三十六处投毒点,全在朔方的粮草驿道上。\"
工坊里弥漫着新锯木料的清香,二十余名工匠正围着辆初具雏形的预制粮车忙碌。刘妧手持曲尺,仔细丈量着车轮辐条的间距,霍去病披着玄甲立在她身侧,肩甲偶尔擦过她的发簪,那支刻着《九章算术》简纹的银簪便轻轻晃动。
\"辐条间距需得按六寸算,\"她用算筹点着车轮中心的毂孔,\"《考工记》说'轮辐三十,以象日月',但漠北之路需得加密至三十六辐,方能承重。\"话音未落,霍去病已接过工匠手中的墨斗,俯身在木料上弹出笔直的墨线,动作间甲叶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北军马场伐了十棵老榆树,\"他头也不抬,\"榆木纹理紧实,比松木更耐盐碱。\"
账房内,李敢正对着满桌竹简愁眉不展。见刘妧进来,他连忙递过一卷泛黄的简牍:\"长史请看,这'卯时三刻送粮'的批注,底下竟用朱砂写着'鼠时三刻投毒'——用的是太初历里的时辰暗码。\"竹简上除了密密麻麻的算筹记录,还画着诡异的符号:麦穗上爬着只尾巴打结的老鼠,正是三日前在地窖粮票上见过的纹样。
霍去病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枚新刻的算筹,忽然开口:\"我让人查了王迁次子的马市账本,上月他用三十车河西粟米,换了大宛商人的苜蓿种籽。\"算筹敲在案角,发出清脆的声响,\"苜蓿喜湿,最招西羌来的灰尾鼠。\"刘妧闻言,从袖中取出个细麻布包,里面是张小七今早送来的鼠毛样本。她捻起一根对着窗棂的光细看,灰黄色的毛端果然有圈若隐若现的白纹。
\"这种老鼠专食霉变谷物,\"她将毛发送到李敢眼前,\"去年漠北战后,张骞大人的随员曾在西域见过。\"说话间,霍去病已凑近了些,他甲胄上的皮革气息混着淡淡的皂角香,指尖轻轻拨开毛束,指节上的新疤擦过布包边缘——那是前日试改良弩机时被弓弦勒出的痕迹,昨夜她替他敷药时,还嗔怪他不爱惜自己。
厨下飘来酱牛肉的香气时,刘妧正与霍去病在账房核对木料清单。青禾端来午膳:糙米饭、酱牛肉,还有一碗撒了枸杞的艾草蛋花汤。她刚拿起筷子,霍去病便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蒙着粗布的竹笼。
\"张绵从大宛带回的犬种,\"他将竹笼放在地上,掀开粗布,里面蹲着只毛色黄白相间的幼犬,耳朵耷拉着,眼睛却亮晶晶地望着刘妧。小狗鼻尖湿漉漉的,突然挣开笼子,摇着尾巴蹭她的裙摆。\"说此犬嗅觉胜过汉地猎犬,\"霍去病蹲下身,掰了块酱牛肉喂它,\"或许能训来在粮堆里找毒草。\"
刘妧蹲下来揉了揉小狗的耳朵,指尖触到它绒毛下的温热。\"就叫'追风'吧,\"她抬头看向霍去病,秋阳透过窗棂,在他英挺的眉骨上投下淡淡阴影,\"明日起让张小七用掺了腐穗草的肉脯喂它,闻惯了味道,便能在粮草里寻出毒源。\"霍去病闻言,眸光微暖,伸手替她拂去肩头不慎沾上的木屑,指尖触到她官服上的算学云纹刺绣,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酉时的炊烟升起时,刘妧在工坊教工匠们铺设粮车防潮层。她展开浸过桐油的麻布,耐心演示如何与生石灰层交替铺陈:\"要像纳鞋底般叠三层,边角处用桑皮纸封死,潮气便透不进来。\"霍去病站在一旁帮忙递工具,当他伸手去接工匠递来的木锤时,甲胄袖口擦过她的手腕,带来一阵带着阳光气息的暖意。
突然,院外传来追风的狂吠。众人连忙出去,见小狗正对着草料堆猛刨,张小七从里面翻出个油纸包,打开竟是半块霉变的麦饼,饼心嵌着几颗带黑斑的草籽。\"这是从王迁老家运来的'孝敬粮'!\"李敢惊得竹简掉在地上,\"难怪他总说云中郡的粟米香甜,原来早就掺了西羌的腐穗草!\"
霍去病蹲下身,拍了拍追风的头,又从袖中取出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刘妧:\"手脏了,擦擦。\"帕子是月白色的细绢,边角绣着极小的算筹图案,正是她前日替他缝补甲胄时,顺手塞进他袖袋的。刘妧接过帕子,指尖触到上面残留的皂角香,忽然想起今早他送来的胡饼,油纸里还裹着一小撮炒熟的胡麻籽——那是她幼时随张骞出使西域时,最爱吃的零嘴。
更漏敲过二更,刘妧仍在灯下核对木料账目。霍去病坐在对面磨箭镞,火星溅在案头的算筹上噼啪作响。忽然间,他停下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尝尝这个,伙夫新做的肉脯,用艾草和花椒熏过,能放足十日。\"肉脯咸香中带着草木气息,刘妧咬了一口,发现里面还混着几颗炒得酥脆的胡麻籽。
\"明日让李敢押送首批预制粮车去朔方,\"她放下肉脯,用算筹在舆图上排出阵型,\"车厢暗格里藏着追风,闻到毒草就敲铜铃。\"霍去病凑过来看,肩膀轻轻碰到她的,他指着舆图上的河套弯道:\"我已让骑兵在狼山设伏,若王家的私兵来劫粮,正好一网打尽。\"他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用朱砂标记的算筹,忽然顿住,声音低了些,\"去年漠北决战,我军因粮草延误断水三日,那时我就在沙地上画算筹,想算出如何让粮队跟上骑兵...\"
刘妧抬眼看他,烛火映着他微蹙的眉头,甲叶的阴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她忽然想起白日里在工坊,他替她扶稳木料时,掌心的薄茧擦过她手背的触感,便轻声道:\"粮车的编号,我让工匠在第一辆刻了'霍'字打头。\"霍去病闻言,握着箭镞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侧过脸时,烛火照亮他嘴角极淡的笑意,像春雪初融时的河面,只在眼底漾开一圈暖意。
三更梆子响时,追风忽然在院里吠叫起来。两人出去查看,见小狗正对着墙角的枯井狂扒,张小七顺着绳梯下去,竟从井壁夹层摸出个陶罐。罐口封着蜡,打开是半罐腐穗草种籽,底下沉着片绢帛,上面用朱砂画着只老鼠,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个\"迁\"字。霍去病将绢帛递给刘妧,指尖擦过她的掌心,带着磨箭镞留下的温热:\"看来王家不止通敌,还想在漠北决战前毁我粮草。\"
他转身去拴住兴奋的追风,黄狗亲昵地蹭着他的腿。刘妧看着他的背影,见他今日换了新的里衣,月白色的袖口从甲胄缝里露出来,正是她前日夜里替他改的尺寸——当时他嫌麻烦,却在第二日清晨悄悄穿上了。夜风穿过抄手游廊,吹得檐角铜铃轻响,她低头看见手中的算筹,最顶端那枚不知何时被人刻上了个\"刘\"字,笔画苍劲,像极了他平日画战图时的笔锋。
此时,更夫敲着梆子从府外走过,悠长的吆喝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开:\"夜——半——三——更——\"刘妧抱着算筹往账房走,霍去病提着羊角灯跟在身后。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交叠的轮廓像极了粮车上紧密咬合的榫卯。她忽然想起白日里他在工坊画的那幅荷叶简笔画,驾车小人的算筹冠上,竟还缀着一颗极小的银珠,恰似她发间那支算筹簪的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