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吃花酒时多喝了两杯。
睁开眼睛一听,五更鼓都快敲完了。
他吓得一个激灵醒神,连忙上车往家赶。
结果半路上撞倒一个赶早市卖菜的老汉。
一车子菜蔬,顶破天也值不了几两银子。
偏那老汉还心疼的跟什么似的,站在路中间心疼那一车子菜蔬。
他当时着急往家赶,正心焦得不行,便说出了一句撞死人他拿钱买命的话。
然后就冒出来一个年轻小后生,打了他的马屁股,害得马儿受惊,害得他在马车里面被颠得七荤八素,脑袋上面撞出好几个大鼓包不说,额头那里还破了一道大口子。
这还不算完,回到家换衣服时他才发现,自己的钱袋子不见了。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年轻小后生偷走了他的钱袋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那日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暗地里咒骂对方死全族的小后生,居然是四房的小崽子,他的亲侄子!
赵二叔的嘴角一阵猛抽,恨不能时光倒流收回当日的咒骂。
要知道,四房小崽子的全族里面,也包括他这个二叔啊!
自己咒自己,怎么想怎么憋屈!!!
赵四郎还不知道赵二叔背地里这样咒过自己,见他嘴角抽搐,神情古怪,他便哼笑一声,摇头反驳回去。
“二叔这话说得不对,你撞翻了卖菜老爹的一车菜蔬,本来就应该赔偿人家一车的菜蔬钱。”
“你还撞到了卖菜老爹,害得他受伤,所以这医药费,也是不能少的。”
“一车菜蔬的钱,看病吃药的钱,再加上给老人家的惊吓补偿,二叔你问问自己,你那袋子里的钱,可够赔偿的?”
不等赵二叔开口说话,赵四郎又紧跟着说道:“父亲在世的时候,曾跟我说过,说这人呢,不能欺负弱小,不然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所以二叔你看,我这是在帮你事后补救,怎么能算是偷了你的钱袋子呢?还是说二叔你,就盼着死后下地狱进油锅?”
赵二叔:“……”
这话问的!
赵二叔捂住心口,头顶上快要冒出白烟来。
他死死地盯着门外的年轻人,怎么也想不通,当初那个会拽着他的衣袖,用软糯的小奶音叫他二叔的可爱小男孩,怎么就长残成了这样!
瞧瞧那一张嘴啊,简直比涂抹了砒霜的匕首还要毒三分!
他们赵家,就没出过这样嘴毒的人!!!
赵四郎没觉得自己毒。
跟当年他对他们做的那些事情比起来,他现在还回去的,连层皮毛都算不上。
所以他当然让赵二叔吐口血。
“二叔放心,侄儿这次回来,不是为了拿回被你们夺走的家产,虽然我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当初就是你买通王二,污蔑我母亲的清白,让我们孤儿寡母在族中举步维艰。”
王二牛,就是先前那个被他踹了心口一脚的老门房。
当年父亲意外病逝后,这个王二牛,仗着自己是在父亲身边伺候的人,就对外散布谣言,说父亲之所以突发急病,都是被母亲气的。
因为他有次夜里听见父亲和母亲争吵,争吵的原因是母亲和外男私会。
然后没过几天,父亲就病倒了,不是被气的又是什么?
这种男女方面的事情,不需要确切的证据,只需要一点点谣言,就能让一个人声名尽毁。
尤其是对于一个已婚妇人而言。
他这个好二叔便是以这个为突破口,开始像饿狼一样掠夺父亲留给他们的产业。
其他两个叔伯虽然觉得这件事情可信度不足。
然而在真金白银的诱惑下,谁还会管这些真真假假?
把钱捞进自己兜里才是要紧。
斜眼睨了下面色煞白的赵二叔,赵四郎淡淡道:“我来,是为了告诉你,赵子跃的那两根手指头,是我折断的,你们不用再费心地到处找人了。”
他忽然上前几步,目光直直地逼视着赵二叔的眼睛,冷笑道:“你们要是不想被我翻起当年的事情,就最好老实点,要么夹着尾巴做人,别来招惹我;想来招惹我前,就先把你们当年侵占我们孤儿寡母家产的痕迹清扫干净,别给我留下咬死你们的机会,或者的话……哼。”
或者什么都说。
但那一声“哼”已经说明了一切。
尤其是再对上他刀子一般冷冰冰的目光,赵二叔只觉得仿佛提前迈入了寒冷的冬季,寒意穿透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忍不住激灵灵连打了好几个冷战。
这一刻,他终于能够理解老门房的话了——
——尤其是希澈少爷的眼睛,那眼睛里面冒凶光啊!乖乖!老奴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凶的眼睛!
何止是老门房,就连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凶的眼睛!!!
赵二叔跌跌撞撞地返回后院。
赵二嫂和赵子跃母子俩还在等他。
见他回来,哀嚎的不哀嚎了,抹泪的也顾不上哭了,都齐刷刷地抬头望向他。
赵二嫂迎上前来问:“老爷,四房的小崽子说什么了?他来咱们家做什么啊?”
赵二叔张张嘴,正欲说话,床榻上趴着的赵子跃撇撇嘴,不屑地说道:“他能来干嘛,打秋风呗!”
在他看来,赵四郎一个死了爹娘和兄长的人,即便命大活了下来,日子过得肯定也很艰难。
眼下找到他们家,定是穷的吃不上饭了,所以才上门讨要口吃的。
赵子跃嘲讽道:“我记得小时候,他们一家人走的时候可硬气了,说是这一辈子都不再踏入咱们赵家的门槛,就是饿死在外面,也不吃咱们赵家一粒米,结果呢,哼哼!”
瞧着什么都不知道还在那里不懂装懂自以为是的儿子,赵二叔只觉得胸口那团火气再也压不住,冲过去,甩手就是两个大巴掌打在儿子的脸上。
当年要不是这臭小子怕冷,不肯在荷塘边多玩一会儿,四房的小崽子当时就冻死淹死在荷塘里头了,他哪还会像今天这样被人上门威胁!
小时候比不过四房的小崽子就算了,长大后依旧比不上人家,都被人家折断两根手指头了,还在那里摇头摆尾自以为是,简直不知所谓!
赵二叔越想火气越大,脱下鞋子就往赵子跃的头脸上招呼。
赵子跃“嗷嗷”惨叫,一骨碌爬起来缩到床里面去,这会儿后背也不疼了,哭着向赵二嫂求救。
“娘!娘你快拦住爹啊!爹他疯了!他要打死我啊!”
赵二嫂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抱住赵二叔的胳膊。
“老爷!你疯啦!你打咱们儿子做什么!”
“老子打的就是他!你问问他都做什么了……他跑去招惹四房的小崽子!他这两根手指头,就是四房的小崽子折断的!四房的小崽子说了,要不是他主动招惹在先,他压根就没打算过来找我们算旧账!”
……
另一边,赵四郎从赵家老宅这里离开后,便往家赶。
让赵二叔他们知道他回来了,而且还来势汹汹很不好惹,这样他们的精力就会被他牵制住,没工夫再去招惹沈玉楼的小饭馆。
这便是他今日来赵家老宅这边的原因。
路上遇见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
裹着糖衣的山楂球,红彤彤亮晶晶,瞧着就很喜人。
赵四郎多看了两眼。
卖糖葫芦的大眼眼尖地瞧见了,立马热情地招呼道:“小兄弟,要不要来串糖葫芦尝尝呀,我这糖葫芦可好吃了……不喜欢吃甜食?那可以给家里人买串带回去么!我这糖葫芦啊,酸酸甜甜,大人小孩都爱吃,尤其是姑娘家!”
“公子年轻,许是还不太懂姑娘家的心思,她们姑娘家啊,就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小零嘴啦!”
赵四郎本来都打算走了,因为他是真的不喜欢吃甜食。
然而听见后面这句话,他忽然又放下脚步,从一堆糖葫芦里面挑了串他认为最好看,看起来肯定也最甜的那一串。
——姑娘家么,可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小零嘴啦。
眼前浮现出沈玉楼看见买回来的糖葫芦,高兴的眉眼弯弯的模样,然后看着他,甜甜地跟他说:“我最喜欢吃这个啦!谢谢你,赵大哥!”
赵四郎沉醉在那声赵大哥里头,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翘。
他举着那串他精挑细选出来的糖葫芦问大爷:“我买一串,多少钱?”
“不贵不贵,十五文钱一串!”
“……”
赵四郎沉默。
十五文钱一串还不贵。
别以为他不知道现在的猪肉多少钱一斤。
卖糖葫芦的老头子不实诚,这是把他当大肥羊宰呢。
只是还不等赵四郎冷下脸,卖糖葫芦的老大爷又紧跟着说道:“公子这串糖葫芦,是要卖回去送给心上人吃的吧?”
赵四郎挑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没有,但是有说法!”
觑了眼赵四郎的神色,见他不出意外地露出好奇神色,糖葫芦大爷便知道自己这单生意稳了。
他笑着说道:“不瞒公子说,我这糖葫芦啊,有点儿邪乎劲儿在身上呢……就说上个月吧,有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公子,在我这里买了串糖葫芦,拿回去送给心上人吃,前两天我又遇见了他,他一口气买下了我全部的糖啊葫芦呢,说是感谢我的糖葫芦,助他追求到了心爱的姑娘!”
赵四郎:“???”
赵四郎:“……”
他默默地掏出十五文钱,付给了卖糖葫芦的大爷。
然后回到家一推开院门,就见沈玉楼正坐在石榴树下的秋千上面荡千秋,手里面还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