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乘风闻言猛地看向她,眸中似有惊喜闪过。
盛辞月没留意他的情绪变化,只是认认真真的整理了思绪,才开口道:“你刚才说的这些原因,都是你的一厢情愿之词。你又不是郡主,你怎么知道她觉得与你相处很无聊?”
她刚才回想了在书院这段日子和崔乘风之间的一点一滴,心里非常清楚一件事。
作为朋友,崔乘风是个很好的人。品行端正,为人谦逊,有才学脾气还好,甚至从来没和人产生过什么矛盾。
她不想嫁给崔乘风不是因为嫌弃他这个人,而是因为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
心里就像是有个屏障似的,她根本没办法想象未来她和崔乘风做了夫妻,同床共枕的样子。
理清了所以然,盛辞月坐正了些,清清嗓子正式总结。
“我认为,郡主不想嫁给你只是因为没办法和你像夫妻那样相处,并不是你这个人不好,所以你不要总是妄自菲薄,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的。”
崔乘风心头微微发梗。
因为他听明白了,盛辞月的确是……不想嫁。
他放下手中的粥,苦涩开口:“是我的错,我不该擅自揣度他人的想法,更不该为了一己之私拿无辜之人当借口。如今酿成这样的后果,都是因为我……”
盛辞月打断他的话:“乘风兄,你有没有发现你总是在跟人道歉?”
崔乘风愣住,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她。
盛辞月掰着指头跟他细数。
“你看,从我刚才进门到现在,话没说几句,你已经道了两次歉了。还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因为踩坏了一支笔在给李随意道歉。还有之前我说我哥哥买了你的画,你又要道歉。”
她两手一摊:“这些明明就不是你的错,为什么总是要往自己身上揽呢?”
她脑子里想着事,完全没意识到刚才嘴快,说出了“我哥哥”这三个字。
崔乘风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也晓得青城郡主有哥哥,故而也没有在意。
他低下头,喃喃开口。
“父亲从小就教导我,凡事多从反思自己的不是。”
儿时他在族学被欺负被排挤,回家向父亲哭诉,父亲却说:“为何他们不排挤别人偏偏针对你?那定是你有哪里做得不好,惹得人不愿意同你多交往。你是我的儿子,未来的家主,自当恭谨谦卑,胸怀雅量礼让同族,这样才不负我崔家儒雅之风。明日你就去同他们道歉,虚心向他们请教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对,思过而改之。”
后来他几乎是卑微的追在同窗们身后道歉,并且承包了他们所有人的课业,被招之即来呼之即去,才换得他们给了些好脸色。
等到了进书院的年纪,少年的自尊心开始成熟,面对陌生的同窗他也不愿再像以前那般点头哈腰的讨好,但又不知该如何同他们相处,于是只能作出一副不爱说话的样子,把自己隔离出来。
但是一个书院里,总是有那么一两个外向健谈的人,能发现他并且把他拉到人群里去。
他第一次被人围在中间,是被一个健谈的同窗拉去踏青郊游时,在一炷香之内作出了绝佳的山水图。
寥寥几笔,山水的线条跃然纸上,灵韵天成。
同行的学子们纷纷赞叹不已,毫不吝啬赞扬之言。
他在这一声声的“崔兄妙笔巧夺天工”“未来画坛巨匠必有崔兄一席之地”的恭维之言中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愉悦和满足。
再往后,每每到了旬假,他都会和那几个主动找他玩的同窗出游。
而每每那些同窗都会带全了笔墨纸砚,让他作画。
他每次作完画,都会大方的送给那些同窗——
毕竟他的这些画作在父亲眼里一文不值,但在同窗们眼中视如珍宝。
终于在他十六岁生辰这天,同窗们在宜山的庄园设宴,给他庆祝生辰。
他喝了不少酒,借着酒性一连作画三幅,连分别送给谁了都不知道。
只知道正在兴起之时,父亲忽然到了。
一个清脆的巴掌打醒了他。
盛怒之下的父亲对他的画作给出了八字评价——
稚童涂鸦,贻笑大方。
从那之后,他就从明德书院转到了问天书院。
本来父亲不让他去问天书院,是因为那里都是官家子弟,个个不求上进。
后来发现他这样的身份去其他书院更容易被捧的迷失方向,两者相比较之下,还是问天书院更适合他一些。
盛辞月听他简单说了这些年的经历后,惊讶的不知说什么好。
哪有当父亲的,不管遇到了什么事都觉得是儿子的错呢?
谦逊是美德,但过了那个界限就是卑微,就是讨好。
怪不得乘风兄时常会觉得她生了气,经常道歉。
她坐正身子,轻咳一声,道:“我觉得,父母爱子之心,应当都是差不多的,对吧?”
崔乘风点头,不明所以。
盛辞月继续道:“那你听多了你父亲的话,现在要不要听听我父亲是怎么说的?”
崔乘风浅浅点头。
“我爹说过,这世上没有全知全能的人,每个人都有其擅长与不擅长之处。在你擅长的领域里,大胆骄傲,这股心气能推你攀上更高的山!”
说着,盛辞月伸手拍了拍崔乘风的肩膀。
“我爹还说,我们正值年少,应当眼底有光,胸怀热焰。我们要在最抗摔的时候,把所有的坑都踩一遍。只有亲自经历过,撞过了南墙,才会不留遗憾的踏上正确的路。”
盛辞月边说边夸张仿着她爹当时的动作,雄赳赳气昂昂的抬手看天。
崔乘风被她的动作逗得忍不住笑了一声。
“哎!这才对嘛!”盛辞月赶紧道,“你现在看着才像是个活人的样子。”
崔乘风的表情一僵,心头好似有什么东西轻轻跳了一下,引来一串涟漪。
他看着盛辞月澄澈的双眼,想起他们那阴差阳错的“婚约”,刚刚鲜活起来的心跳又顿时沉闷下去。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次和青城郡主的婚事,的确是因我所致。”
他苦涩开口。
此时的盛辞月还不知道对面男子心中已经忽上忽下的经历了一番挣扎,她叉腰抿唇,垂着眸思索片刻,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就想想如何补救。”
她一擂掌心,本来已经妥协了的心劲又燃起一丝希望的火焰。
“赐婚圣旨只要没下,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三皇子和五皇子的事情够陛下焦头烂额一阵,没工夫管我们……”
她险些嘴瓢,话头及时一转:“……没工夫管你的赐婚!只要在这段时间里,找到办法让陛下自行反悔,就有希望!”
崔乘风笑容中带着一丝释然,重重点头道:“这件事既然由我而起,就应该由我来解决。怀袖兄你放心,我会负担起应有的责任。”
说完想了想,又有些不自然的补了一句:“也希望郡主不要为此事烦忧。”
见到崔乘风眼中的光彩又重新回来,盛辞月满意的点点头。
今日她来的目的达到了,既劝他不要想不开好好吃了饭,又额外收获一分退婚的希望,简直是超额完成。
“那我先走了。”她站起身,朝崔乘风眨眨眼,“等我出去了,你就叫人进来再给你送些吃的。这一碗粥我看着一点都不顶事。”
崔乘风仰头望着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少女鲜活的背影上。
直到完全消失不见,才轻轻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