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焕看着他的背影,对他这套说辞持怀疑态度。
但今日显然李随意不欲多说,他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于是便打算先放在一边,拿了洗漱用具去洗脸。
盛辞月隔着布巾挠了挠头,转头对上崔乘风的眸子。
崔乘风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明的意味。
“乘风兄?你怎么了?”
“没事……”
崔乘风垂眸掩住情绪,心中五味杂陈。
江焕没见到,可能会信了李随意的说辞。
可是他看到了。
虽然速度很快,可他能确定,当时的情况并非是李随意所说的“尹怀袖自己跑到池塘边失足掉进去”。
最起码,闪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能依稀看到是李随意扛着一个人。
李随意说谎了。
可他为什么要说谎?
再联想到脖子上那通红的咬痕,崔乘风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震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乘风兄?”
耳边隐约有声音传来。
“乘风兄!”
盛辞月凑近崔乘风耳边大喊一声,才把他的神志喊回来。
“你发呆想什么呢?”
“我……没想什么……”
崔乘风期期艾艾的找理由:“就是……我在想,我的澡豆好像用完了,明日要再买一些。”
说完他迅速站起来,跑到置物架旁边,端起自己的木盆就往外走。
盛辞月不明所以,对着他的背影“嘁”了一声,回自己床上慢慢擦头发。
崔乘风闷头走到洗漱房,里面只有江焕一人。
现在这个时间,学子们都已经洗漱完回屋了,这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到细碎的水声。
“三殿下。”
崔乘风和他简单打了招呼,走到一旁的木桶边打水。
江焕拧着手里的巾帕,看向他的目光忖度。
“崔兄。”
他似乎是闲聊一般的开口。
“今日画像被打断,明日还得劳烦崔兄再作今日装扮,把剩下的完成。”
“好。”崔乘风点点头,没再说话。
“崔兄画技惊人,我每次动笔,总会有些自惭形秽之感。不论是笔法还是墨韵,都不及崔兄万分之一。”
崔乘风一张脸慢慢红起来。
自从三年前在他的生日宴上被父亲劈头盖脸的训斥一顿后,他再听到夸赞他的言语都会紧张难耐,气血上涌。
“三殿下……过奖了……我实在是,受之有愧……”
然而江焕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了些调笑。
“只是崔兄厚此薄彼的很,将怀袖的神韵捕捉了十分,却把我和随意的只画出八分,只有其形,没有其神。”
崔乘风一下子愣在原地,睁大了眼睛。
他何时“厚此薄彼”过?
一张画而已,画的还是同窗之谊深厚的舍友,分明都是一样的,怎么能说他是“厚此薄彼”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慌忙争辩。
“我接触人像画不久,本就技艺生疏,难免有不周到之处……给怀袖兄画的更好,许是因为先前给她画过不少,练笔练得多了就……就……”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莫名的心慌了起来。
解释的理由自己听着都觉得牵强。
江焕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又没有怪罪的意思,崔兄怎么急成这个样子?”
他看出来了,这崔乘风恐怕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尹怀袖是特别的。
笔为画者之心喉,许多时候画者自己看不到的东西,会从他的笔下流露出来。
崔乘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郁闷的闭上嘴,加快速度洗漱。
洗漱房里就只剩下江焕一人若有所思。
这边李随意本来就已经钻进纱幔躺好闭上眼了,又被旁边床铺传来的窸窣的发丝摩擦声惹乱了心神。
他左翻右翻,终于忍不住坐起来,掀开纱幔喊盛辞月。
“喂,菜鸡。”
盛辞月吓了一跳,赶紧把自己床上的纱幔拉的严实了些。
她现在披头散发的,万一被看出来女儿身就不好了。
李随意没注意她的小动作,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另一件事。
“中秋那日,我只晚回来了一会儿,你就跟江焕出去逛夜市了?”
“啊?”
盛辞月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语气怎么透着一股子争风吃醋的味呢?
“我……当时他来找我了嘛,说你今日有事,连宫宴都没去,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李随意抿着唇想了想。
听这话的意思,尹菜鸡是因为知道他有事,才会和江焕一起出门的。
那就是说,如果他来得早,就没江焕什么事了。
想到这里,他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满意的点点头,重新躺了回去。
……
换了人执笔之后,那张群像画很快就画完了。
盛辞月拿着画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满意。
她不懂画,只知道上面的四个人都画得很像,而且画上的她似乎还更好看了些,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
不过崔乘风也不是有意要美化她,以此来讨好的。
他觉着盛辞月就长这个样子,就是实实在在的画出来而已。
等到这幅画在每个人手里过了一圈之后,盛辞月稍带心虚的拿回来,卷起来抱在怀里。
“你们……不介意的话,这幅画给我吧?”
崔乘风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温声道:“本来就是给你的。”
她已经如此小心翼翼的开始收集纪念之物了,那是不是……
距离离别也不远了呢?
崔乘风本就是个性情中人,一想到这里,眼都红了。
盛辞月一门心思在找盒子装画,没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反而是江焕最先发现了端倪。
“崔兄?”
江焕好奇的目光看过来。
“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
崔乘风连忙把酸涩的情绪压下去,牵动嘴角扯出个笑来,意有所指的开口。
“今日偶然读到一首离别之词,‘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心中感慨。或许不知哪次离别,就是最后一面了。”
江焕眉头微蹙,直觉告诉他崔乘风好像有哪里不对。
没等他理清楚头绪,崔乘风就振作起来,故作轻松道。
“所以我们做个约定吧,如果有谁要离开,一定要好好作个道别。”
李随意轻嗤一声:“要是来不及呢?”
他在南境时,时常遇到紧急军情,根本来不及亲自和母亲说一声,披上战袍就得走。
崔乘风想了想,似乎也是。
他环视四周,目光从一直背对着他们不知在忙碌什么的盛辞月背后扫过,最后落在了门口。
“那不如这样吧。”
他伸手指向门外挂着四人牌子的木架。
“如果实在来不及,就把名字扣在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