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一场雪,席卷了关中平原和洛阳平原。
宫中的内侍和宫女都忙碌起来,清扫石板路,抖落树上的积雪,让皇宫从一片白茫茫中重现生机。
王凝之站在阶前,极目远眺,城中一道道热气蒸腾而起,笼罩了整个城市,烟雾朦胧,皇宫的红墙黑瓦、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点缀其中,如梦似幻。
谢道韫走了过来,问道:“在看什么?”
“雪景,果然还是得配宫殿,”王凝之感慨道:“幸亏这宫阙是先就造好的,若是建立大周之后再建,那就得以黑色为主,安能有如此美景。”
谢道韫站到他身边,一起往外看去,悠然道:“果然如此,若是只有黑白之色,未免显得肃杀了些。”
王凝之点点头,旋即叹了口气,“从这个角度来说,当皇帝确实不如当名士快乐,子猷终日在城外的书院优哉游哉,兴之所至,率性而为,不像我,受各种条条框框约束。”
谢道韫同样能体会到居于深宫后的变化,那就是封闭和不自由,皇宫再大,地位再高,也无法弥补这份压抑,但她还是出言安慰王凝之。
“明君才会懂得自制,你能这样想,足以说明你是个好皇帝。”
王凝之笑了笑,“可惜阿奴不在,真想让他听听你这话。”
“阿奴应该已经过了华阴吧?”谢道韫问道:“这天寒地冻的,行军不易,希望前线一切顺利。”
攻秦第一阶段的战事已经结束,刘裕和慕容冲在渭水之畔截住苻丕,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下来,苻丕宁死不降,与麾下亲卫尽数战死。
苻丕命丧于刘裕之手,而刘裕不顾慕容冲的阻拦,割下苻丕的头颅,命人送往王殊处请功。
秦军的骑兵主力在梁熙的率领下,顺利来到郑县以北的渭水岸边,可对岸早已有周军等待。
天子突围、郑县失守的消息,让艰难赶回的梁熙欲哭无泪,而后传来苻丕阵亡的消息,更是让这支骑兵的士气跌落到了冰点。
在萧瑟的北风中,梁熙率领这支队伍继续向西,返回长安。
收到前线战报的王殊向洛阳请命,然后率部进入关中,一切顺利的话,他将在郑县度过这个新年。
面对谢道韫的担忧,王凝之笑道:“遇上冰雪封路,阿奴肯定会进城暂避,不会有问题的。”
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还没到来,大军需要在真正的隆冬前完成调度和部署。
谢道韫叹道:“局面至此,秦国的灭亡只是时间问题,何不早些降了,少些伤亡,还能为自己留条后路。”
“一国之君,哪有那么容易放弃的,”王凝之说道:“你看看羌人、匈奴人和鲜卑人,这会还争着想称帝呢,他们可连氐人都不如。”
谢道韫想起前面的话,不禁笑道:“你才说当皇帝不快乐,看来他们并不认同这点。”
“只有当了才有资格说这话,”王凝之骄傲道:“那帮乌合之众,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关中现在最大的变数,在于西边的苻融,他若是率军返回长安,那么姚羌和乞伏鲜卑很可能会选择东进,抢夺地盘,关中局面就复杂了。
华阴城西,王殊正在朱序的护送下,前往郑县。
空旷的原野上,寒风扑面而来,王殊没有选择坐马车,而是和朱序一起,在中军阵中,和大军一起骑马前行。
朱序笑道:“雪天行军不易,殿下身体力行,底下的将士们都佩服得很。”
“将士们才辛苦,”王殊谦逊道:“我不过是骑马走这一段,算不得什么。”
前方的队伍经过,在雪白的地面上踩出一条泥泞的道路来,蜿蜒曲折地一直向西延伸。
相较于行军,冰天雪地,在野外露宿更加辛苦,所以大军每日走不了多远,早早地便停下安营扎营,砍柴生火,烧水煮饭。
王殊按王凝之的交代,除了一个独立的帐篷之外,在吃住方面没有搞什么特殊,他不能上阵杀敌,所以需要利用这种机会,亲近军中的将士。
以王殊的身份,只要和士卒们待在一个篝火堆旁边,便足以让这群人效死了。
大军走了三日后,遇上了前来迎接的刘裕。
刘裕漂亮地从马上一跃而下,来到王殊身前,躬身道:“殿下,郑县已经收拾妥当,刘将军命我来接殿下入城。”
王殊点点头,平静道:“干得不错,前面带路吧。”
没有得到期待中的褒奖,刘裕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跳上马,带着他的人去往队伍的最前面。
朱序称赞道:“刘德舆年纪轻轻,却屡立战功,前途不可限量,此番阵斩秦国的长乐公苻丕,足以令长安胆寒。”
王殊没有同意他的话,说道:“寄奴还只知道冲锋陷阵,杀敌立功,离真正的大将,还相去甚远。”
他可以这么说,朱序却不能,笑道:“在刘德舆这个年纪,实在不能要求更多了,殿下爱才惜才,所以对他的要求也高。”
一旁的刘桃棒看出王殊的心思,问道:“殿下是因为他砍了苻丕的人头送回,觉得他有些不识大体吗?”
王殊嗯了一声,“灭秦不难,平定关中却不容易,苻丕战死沙场,求仁得仁,该有个体面的收场,寄奴的行为虽然没错,但有些过了。”
斩下敌将首级,在战场上确实常见,但也得看情况,比如此战中的苻丕,双方的将士都会认同这样的人,所以理应尊重他的遗骸。
刘裕明显没考虑这个,或者他根本不在乎,更看重这颗人头代表的功劳。
朱序明白过来,笑道:“原来如此,但我认为这没有什么,以刘德舆眼下的身份地位,这些本不是他该考虑的事,他这么做,反而给了殿下补救的机会。”
王殊疑惑地眨了下眼,然后懂了,立威的事刘裕做,表现仁义的事,王殊来做就是。
他笑着点点头,“多谢朱将军指点,我明白了。”
朱序连连摆手,表示不敢当,“殿下客气了,倘若刘德舆知道我说这话,少不得要埋怨我。”
王殊既然要利用此事,那就更不会因此表彰刘裕了,他这颗人头,算是白砍了。
众人闻言都是大笑。
刘裕还年轻,拔得太高并不是好事,这份功劳虽然不能明着赏赐,但太子殿下明显记在心中,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