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遐一觉醒来,已是日落时分。
王凝之站在不远处,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金色的轮廓,山顶的风呼啸着吹过,也没能盖住他的那声叹息。
“叔平。”
身后传来的低呼让王凝之回过头,他发现邓遐正看着自己。
也许是夕阳的原因,邓遐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红润来。
王凝之到他边上坐下,问道:“休息好了,那我们下山吧?”
邓遐摇摇头,看向落日,“今晚有大战,我不能参加,在这里看看总是好的。”
王凝之想了想,笑道:“也好,可以早点知道结果。”
他命人燃起篝火,又备下皮裘和饮食,虽已是夏季,但夜间的山头还是有些冷,他担心邓遐受不住。
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远处的山川原野慢慢被暮色笼罩,最终变成一片漆黑。
邓遐贪婪地看完这一切,这才收回目光,叹道:“往日只想着攻城略地,建功立业,都没有好好欣赏这些风景,这会想再多看看,却又太晚了。”
王凝之装作没听懂他的意思,“日升日落,周而复始,明日又是新的一天,再看也不晚。”
邓遐笑了笑,说道:“是啊,还有明天。”
黑暗之中,一支长长的火龙出现了远方,继而分成数支,向西而去。
王凝之指着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郑遇还挺快,都跑这么远了。”
邓遐这会精神不错,接口道:“主要还是北方的战马好,这些年军中的战马都更到更换,比当年可强太多了。”
“那也是你和世坚带得好,”王凝之笑道:“我可没少听下面的士卒抱怨,说平日的操练太辛苦了。”
邓遐对此颇为自得,“那是为了他们上战场后,还能够活着回来。”
两人说话间,又见一条火龙从南边出现,快速向北移动,看起来和郑遇的那几支队伍目标一致。
王凝之叹道:“幼度平时一副名士做派,不紧不慢的,没想到打起仗来,却是走的刚猛路线,真是人不可貌相。”
邓遐笑着附和道:“幼度平日练兵也极狠,麾下是一支精锐之师,所以才敢打敢冲。”
“对手可是慕容垂,”王凝之对慕容垂的警惕,更多是来自前世的记忆,“若不是此战优势太大,我绝对不会同意幼度的提议。”
但这一世慕容垂的很多战绩都没有了,所以邓遐等人虽然认同慕容垂的厉害,但对他的忌惮,远不如王凝之这么严重。
“慕容垂现在退回太原,还能守住半壁江山,一直在河东这里耗着,迟早连漠南草原都保不住。”
邓遐作为局外人,看得很清楚,无险可守的河东和平阳肯定是要易主的,三国之间的实力差距,不是一个慕容垂就可以抹平的。
王凝之叹道:“大好河山,他如何甘心就这么放弃,毕竟一旦退走,中国便与他再无关系了。”
“鲜卑本来也不是中国之人,”邓遐说道:“他现在退走,去北边不失为一个草原霸主。”
“这是你的视角,”王凝之笑道:“站在他的位置,父祖辈留下的就是中原之国,而他见识到了锦绣河山,如何能耐得住大漠草原?”
几条火龙停下了脚步,开始汇聚,看起来是到了目的地。
邓遐的眼前浮现攻城的画面。
冲车猛烈地撞击着城门,小城的城墙都震动起来,城头的守军稀稀拉拉,惊慌失措地往下放箭。
晋军的盾牌手逼近城墙,掩护弓箭手和城头的守军对射,双方都没有大型武器,彼此造成的伤亡有限。
在乱飞的箭矢之中,一个个飞爪被抛上城墙,悍不畏死的晋军冒着高空坠下的风险往上爬,前赴后继,围着城墙寻找着空隙。
慕容垂完全没料到谢玄会来这么一手,闻喜城中的百姓已被他迁走,城中只剩两千守军。
在两万晋军的猛烈攻势下,守军很快就左支右拙,被攀绳而上的晋军在城头抢得空地。
晋军士卒源源不断地登上城墙,燕军见守不住了,逃的逃,降的降,晋军成功接管了整个城防。
看着远方那个硕大的烽火,王凝之知道大局已定,松了口气,说道:“虽然看不到,但从攻城的时长来看,这场仗并不轻松。”
一场恶战下来,感觉天都要亮了。
邓遐似梦似醒间,仿佛看完整场激烈战事,嘴里呢喃道:“赢了么,真好。”
王凝之侧头看向他,却见邓遐的脑袋和手无力地垂下,彻底没了声息。
“你又急了,日出还得一会,”王凝之吸了吸鼻子,起身将邓遐摆正,盖好被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躺下,“看完日出,我送你回去。”
安邑城北的战斗仍在继续,看到一支又一支的队伍奔向闻喜,慕容垂心生退意。
但谢玄没有要收手的意思,指挥着骑兵和战车阵,继续和燕军缠斗。
慕容垂且战且退,刚开始他还对邓羌的秦军抱有希望,可秦军久久未能赶到战场。
看到晋军奔袭闻喜,他又将希望放在那两千守军身上,只要那边能多坚持一会,他就可以解决掉眼前的谢玄。
可远处点亮了半边天的烽火告诉他,闻喜失守了。
慕容垂再没有战斗下去的意义,亲自率军冲锋,将谢玄的骑兵打散,然后在战车阵逼上来之前,率军远遁。
谢玄这时收到了后方的示警,知道秦军已经在赶来的途中,于是不再追赶慕容垂,也顾上清理战场,命令步卒熄灭火把,绕道东门返回安邑。
等邓羌率部赶到战场时,只看到满地的阵亡尸骸和破碎的战车残渣。
看着黑暗中向北奔袭的骑兵,邓羌犹豫了一会,率军跟上。
他不知道谁赢了,但从地上的惨状来看,晋、燕双方的损失都不小,他必须追上去一看究竟。
于是在黎明前的深邃黑暗中,慕容垂在前,谢玄居中,邓羌在后,三支骑兵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北跑去。
不过在经过闻喜的时候,慕容垂只是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没有丝毫停留,一路向北。
谢玄则在守军的接应下,率领骑兵冲入了闻喜城。
最后赶到城外的邓羌傻眼了,先看了看紧闭的城门和城头的守军,又看了看北边,可慕容垂早就跑得没影了。
“晋军赢了,燕军跑了?”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