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羌率军返回陕城后,王凝之也南撤到卢氏。
然后从上洛传回一个让他稍感意外的消息。
之前失踪的郭敬并没有死,而是投降了秦人,继续担任上洛县令一职。
“邓羌出征陕城后,秦国另派游击将军郭庆镇守上洛,随即郭敬从狱中被放出,官复原职。”
王凝之挥手让探子下去,面色恢复平静,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刘桃棒则对这个子侄辈的行为十分不满,大声道:“他怎敢如此?”
“这不是常有的事,”王凝之笑道:“投降我们的县令也多了去。”
刘桃棒怒目圆睁,“他与那些人如何能一样,当年郭宝为救郎君而死,郎君那么多年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别人都可以降,他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王凝之摇头道:“秦人占领上洛后,总需要有人治理,郭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刘桃棒愤怒地在王凝之面前走来走去,“天下谁不知道他是郎君带出来的,这么没骨气,郎君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王凝之放下手里的笔,“你没听见吗,郭庆可是出身太原郭氏,郭敬跟他说不定是同宗,可以找回出身。”
刘桃棒不屑道:“没有郎君,他不过是会稽的一个无名部曲,谈什么出身。”
王凝之想了想,笑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安于现状的,人各有志,强求不来,再说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刘桃棒冷哼两声,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王凝之摇摇头,他是真不在意,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他可以认为郭敬此举,是为了照顾上洛城中没有逃出的百姓。
在这个时代,县令投降实在是稀松平常,胜利方通常也不会换人,而是选择维持现状。
秦军在崤函道的步伐被司州军绊住的同时,吕光和杨安已经各自率军进入河东。
两人合兵一处,昼夜不歇地攻打蒲阪,半个月后,蒲阪守军突围,沿涑水向北逃去。
吕光和杨安穷追不舍,相继攻破解县(今运城市临晋镇)和猗氏(今运城市临猗县),到达河东郡郡城安邑(今运城市夏县)。
回到陕城,收到河东战报的邓羌和张蚝有些焦躁,他俩被挡在崤函道外,吕光等人却是进展顺利,已经拿下了大半个河东郡。
邓羌不满道:“长安的粮草来得如此之慢,莫不是优先供应了河东?”
“我们再上书催促,”张蚝也道:“上党战事结束,王凝之肯定会抽调兵力充实崤函道,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不过等两人的奏疏送回长安时,河东郡已是风云突变。
安邑守军在坚守数日后,选择了开城突围,吕光和杨安照例在后面追赶,一路斩获颇丰。
但当秦军追至闻喜城郊时,乐极生悲,慕容垂父子率伏兵从两侧山中杀出。
鲜卑铁骑以逸待劳,横冲直撞,将疲惫的秦军截成数段,安邑的败军反身作战,闻喜的守军也从城中杀出,配合骑兵对混乱的秦军进行围剿。
慕容垂将放弃上党的憋屈全都发泄出来,带着并州精锐在秦军阵中来回冲杀,吕光和杨安为他的气势所慑,选择了避其锋芒,率部掉头突围。
河东战场的形势瞬间逆转,换成慕容垂一路驱赶着秦军,从闻喜一直追到了蒲阪。
吕光等人在蒲阪守军的支援下,这才止住了败退的脚步,率残军进入城内。
慕容垂扬眉吐气,在蒲阪城外安营,派慕容令回头接收被秦军攻破的城池。
不过数日功夫,安邑、解县和猗氏重新回到慕容垂的手上。
长安收到河东大败的军报后,苻坚震怒,传令邓羌和张蚝停止进攻洛阳,转而出兵河东,搅动河东的黄河防线。
苻坚则亲率大军出长安,来到蒲阪对岸的临晋(今渭南市大荔县),做好了渡河的准备。
慕容垂探得各路消息,见好就收,率军回撤,沿涑水布防,重新稳住阵脚。
消息传到王凝之这里,他立刻传令刘牢之,命他率军西进,威胁陕城,替慕容垂分担来自黄河南岸的秦军。
王凝之自己则再次率军北上,来到弘农城外,拦截长安方向的补给。
弘农和陕城被王凝之和刘牢之一头一尾的封锁,对河东的支援有心无力。
尤其是上游的王凝之,对城外的村庄和道路大肆破坏,邓羌不得不派出重兵,才能保证潼关过来的补给不断绝。
三方势力围绕河东的这一段河道,兵力交错,秦人主攻,王凝之和慕容垂主守,进入了僵持阶段。
邓羌和刘牢之在陕城外,吕光和慕容垂在解县城外,发生了数次交锋,但都是以试探为主,并未爆发大的战事。
入秋之后,三方对这样的消耗都不堪重负,各自撤军回城。
王凝之将李盛召到卢氏,让他负责骚扰秦军的两侧粮道,这样的安排更符合他的特点。
刘牢之也将新安交给诸葛求,返回了金墉城。
二人几乎前后脚赶回,在城外相遇。
王凝之拿起马鞭点了点刘牢之,“我可是有两个孩子了,你还得抓紧啊。”
刘牢之挠挠头,“两个又不算多,你得抓紧才是。”
“瞧这话说的,你先追上我再说吧。”王凝之被反将一军,大笑道:“赶紧回去吧,我一会过来看你儿子。”
刘牢之确实心急,不跟他客套,急冲冲去了。
王凝之回到家中,和谢道韫打了声招呼,带上王殊、王洛和何无忌,一起到刘牢之府上道贺。
刘牢之喜气洋洋地抱着儿子出来见客。
几个大孩子逗弄着襁褓之中、几个月大的婴儿,王凝之则和刘牢之在一边闲谈。
“秦军不知道会消停多久,你留心着点。”
刘牢之笑道:“使君放心,我待上几日,就回前线去的。”
王凝之点点头,“我就不回去了,整个洛阳的西线都交给你。”
说着他又将郭敬的事情说了,又道:“你派人去上洛探探情况,如果他配合的话,说不定可以趁机夺回上洛城。”
刘牢之对郭敬的选择同样不在意,他更关心上洛的归属问题,“荆州军还在商县,若是我们拿了上洛,会不会引发冲突?”
王凝之沉吟片刻,摇头道:“应该不会,区区一个上洛,还不值得荆州对我大动干戈,再说了,京城的废立之事我还没表态,大司马不会为这么点事自找麻烦。”
刘牢之问道:“眼下战事平息下来,京城那边怎么说?”
“麻烦已经来了,”王凝之苦笑道:“车胤上书抗议,朝廷已经下诏,给他安了一个妄议朝政的罪名,派人召他回京。”
刘牢之叹了口气,“一介腐儒,这不是添乱吗?”
王凝之轻笑一声,“是啊,确实是迂腐,但天下要是没有这样的人,也太让人寒心了。”
刘牢之怪道:“难道你打算替他挡下?”
“当然,”王凝之点头道:“他回京必死无疑,而我替他挽回下,顶多费点口舌。”
刘牢之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事不怎么上心,不再多问。
王凝之在他家用过餐,这才返回刺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