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邺城传出消息,燕太师慕舆根挑拨幼主与太宰慕容恪的关系,被十一岁的慕容暐识破,小皇帝下令诛杀慕舆根及其党羽。
先皇还没下葬,顾命大臣就开始内斗,燕国朝野都有些不安。
正月里集结到邺城,准备南下的各州郡士兵们趁乱逃跑,一时间邺城一片混乱。
慕容恪站了出来,频频现身,镇定自若地安抚官员民众,又任吴王慕容垂为使持节、征南将军、都督河南诸军事,命护军将军傅颜领军两万渡河,震慑河南。
因新皇年幼,太后可足浑氏参政,她性情刻薄,一直不喜欢慕容垂,不肯重用;太傅慕容评四朝元老,骁勇善战,但贪婪狡诈,自私自利。
全赖慕容恪居中调和,朝中大事皆与慕容评商议,军事上信任慕容垂,这才勉强稳住貌合神离的燕国高层们。
王凝之在收到傅颜领军南下的消息后,便带着谢道韫和两兄弟离开了建康,返回洛阳。
为了磨炼俩兄弟,王凝之没有走水路,而是选择了骑马。
一路上,王徽之叫苦不迭,一会手疼、一会大腿疼、一会腰疼,走不了多远就要休息,王操之虽然也是第一次骑马远行,但咬牙坚持,并不抱怨。
有过这种经历的谢道韫比这两人的表现好多了,透过帷帽都能看到她上扬的嘴角。
王凝之被老五闹得没办法,狠下心来,将他绑在马上,带到了寿春。
谢安与谢万都在寿春坐镇,一行人正好去见上一面。
到了寿春城外,王凝之还是给弟弟留了面子,放下来好好地拾掇了一番,这才牵马进城。
不过这两兄弟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还是引来了谢安的好奇,问道:“子猷、子重这是怎么了?”
王凝之面不改色,“一路快马过来,有些不适应,休息下就好了。”
谢安有些惊讶,“叔平这是打算将他们带到洛阳去?”
“子重去鲁阳,子猷带去洛阳转转,后面看他自己想不想留下。”
王徽之小声嘀咕:“傻子才会留下。”
谢万仍是衣带飘飘,名士打扮,虽然已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但看不出和在京城清谈场上有何区别,见到几个晚辈过来,只是微微点头。
王凝之并不找他,问谢安道:“燕人渡河南下,豫州北面可有消息传回?”
“每日都有,两万燕军短暂驻扎荥阳后,又往南探了探,没有做出任何攻击便退了回去。”谢安对北境的情况了如指掌。
王凝之闻言安心不少,笑道:“看来是过来吓唬我们的,燕人也怕我们在他国丧期间兴兵北伐。”
谢安赞同,“正是如此,河南应该会太平一段时间了。”
王凝之担心他的下一句是“我要回东山”,忙打断道:“朝廷正在讨论经营司州、兖州的事,此事颇为微妙,步子太大容易引来燕军,拖拖拉拉又耽误良机,还需好好斟酌。”
谢安看了他一眼,立马明白了王凝之在想什么,摇摇头,没有说话。
王徽之这会已经和谢万聊起来了,他们是同道中人,你来我往,神采飞扬,一个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一个完全不觉得自己身为最高长官,来人却不与自己商讨政事有什么问题。
几人在寿春待了几日,王凝之向谢安请教了不少治理百姓的问题,他有意在洛阳和鲁阳之间再选择一处经营,继续扩大百姓规模。
谢安知无不言,他虽然慵懒,但对晚辈的请教向来热心。
离开寿春后,王凝之暂时放过了两个弟弟,坐船沿颖水北上,过许昌后,再换马抵达鲁阳。
朝廷的调令早就下来了,刘德秀调任河南郡主簿。
王凝之为几人简单做了介绍,便让刘德秀和王操之先去办交接的事,他则带着谢道韫和王徽之上了城楼。
鲁阳县如今有八百余户,以正常的标准来看,仍只能算小县,但在淮河以北,人口已经算很多了。
当然,在王徽之看来,这座县城简直是小得可怜,不值一提。
“一路走来,看了不少,有什么想法?”王凝之问道。
王徽之斟酌了下,小心试探:“百姓罢敝,民不聊生。”
“为何会如此?”
王徽之更小声了,“胡人肆虐,朝廷南迁。”
王凝之笑了笑,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带上你吗?”
“因为我游手好闲?”
“不是,”王凝之拍了拍这个生性落拓的弟弟,“你不做事,家里也养得起你,但是你要知道这一切不是理当如此的。”
王徽之没有接话,看着有些茫然。
“你生性不羁,我觉得没什么,不想当官也没什么,可你每天在京中闲逛,不修边幅,不问世事,我是不能接受的。”
“上次被你们兄弟不待见的范宁,后面找过我,他年纪轻轻,便立志重振儒学,打算办学授课,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帮他,可你呢?”
“你喜欢玄学,虽然我不满意,也未曾反对过,但玄学可不只是率性而为,挥挥麈尾就行,嵇中散、阮步兵都有文章传世,你打算留下什么?”
……
王徽之默然不语。
谢道韫扯了扯有些激动的王凝之,让他别说了。
王凝之回头拍了拍谢道韫的手,表示自己有分寸的,又道:“兄弟之中,你和小奴才华最为出众,如此不珍惜,实在遗憾。自己好好想想,我先回洛阳了,你留在这陪子重待几日。”
说完他便带着谢道韫下了城楼。
走远之后,王凝之低声问道:“怎么样,你觉得我这一通话能有效果吗?”
谢道韫回头看了看,王徽之还站在城楼上没动。
王凝之赶紧拉回她,“别看,小心被他发现了,那不是前功尽弃。”
谢道韫没好气道:“五郎可不小了,你有些话说得太重。”
“年纪是不小,心智不成熟,我忍他好久了。”
两人一路说笑,到县衙找到王操之。
他刚刚从刘德秀手中接过一大堆文书档案,此时正面对着一众衙署,不知所措。
王凝之过来与众人打过招呼,笑道:“子重初来,还得麻烦诸位多多照顾。”
鲁阳县衙的人员,不少还是他当初任命的。
众人都笑道:“府君客气了。”
王凝之和大家叙了会旧,又让刘德秀指点操之几日再去洛阳。
刘德秀当然是满口答应。
交代完这些,王凝之拉着弟弟走到门口,笑道:“不用紧张,也不要急着证明自己,多走走,多看看,拿不定主意就派人去找我。”
他说一句,王操之便点一下头,两只手握在一起,显得很拘谨。
王凝之想了想,又将郭敬留下,这孩子机灵,可以帮弟弟早点熟悉环境。
临走,他又嘱咐道:“鲁阳周围的山水不错,子猷要出去转,你派些人跟着,他要去洛阳,你让郭敬带人和他一起。”
王操之有些害怕阿兄离开,依依不舍地送到城门口。
王凝之潇洒地一挥手,并不回头,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