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屋顶的茅草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陆逊借着残烛数到第三十二个粮袋破洞时,指尖突然被竹篾划出道血口子。他含住手指望向窗外,远处山脊线上游动的火把像条赤红蜈蚣,正朝着海昌县城蠕动。
\"还剩多少粟米?\"他转头问粮吏。烛光在对方油腻的额头上跳了跳,粮吏的算筹在案几上抖出细碎声响:\"回公子,按户曹簿册…\"
话没说完,东城门方向突然炸起哭喊声。陆逊霍然起身,官服下摆带翻了陶碗,浓茶泼在摊开的《六韬》竹简上。他抄起浸湿的书卷冲出门槛,正看见半片夜空被火把映得通红,有个逃难的妇人抱着婴孩摔在衙前石阶,竹筐里滚出带着牙印的树皮。
\"开仓!\"
陆逊踹开粮库木门时,粮吏还攥着铜钥匙哆嗦:\"公子,这不合规矩…\"
\"规矩能让三岁娃娃不吃观音土么?\"陆逊扯断锈锁的铁链,粟米瀑布般泻入饥民高举的竹筐。突然有冷箭擦着他耳畔掠过,钉在身后粮垛上的箭羽还在震颤,第二支箭已经破窗而入。
\"当心!\"粮吏尖叫着抱头蹲下。陆逊抄起湿漉漉的《六韬》往胸前一挡,竹简哗啦散开,三棱箭镞深深扎进\"谋攻篇\"的竹片里。他贴着粮袋翻滚时,听见自己官袍撕裂的声响,怀里的半卷兵书还滴着冷茶。
县衙外突然响起锣声,十几个举着钉耙的乡勇撞开大门。陆逊抹了把脸上的粟米糠,看见衙役老张头正用豁口腰刀挑飞山越人的兽皮箭囊。\"公子快走!\"老张头吼得嗓子劈了叉,\"西仓也着火了!\"
陆逊刚要说话,突然被人拽着胳膊往后拖。粮吏不知从哪摸出个豁口的铁锅顶在头上,声音闷在锅底发颤:\"祖宗诶!您倒是躲着点冷箭!\"两人跌跌撞撞退到后堂时,陆逊才发现自己还攥着半截竹简,断裂的麻绳在他掌心勒出深红印子。
天快亮时,陆逊蹲在城西焦土堆里埋尸。昨夜的火把灰混着人血结成硬块,他每铲一锹土,就有黑烟从地缝里钻出来。俘虏的镣铐突然哗啦一响,那个被反绑双手的山越汉子梗着脖子问:\"你们汉人官府,抓了俘虏不都是砍头?\"
陆逊没抬头,铲柄上的旧伤裂了,血珠顺着木纹往下渗。他扒开焦黑的稻茬,从土里抠出半把带血的稻谷:\"杀人容易。\"沾着泥的谷粒被他小心放进布袋,\"种出能养活十个村子的粮食,难。\"
晨光爬上他后背时,俘虏突然笑出声。陆逊转头看见那人缺了颗门牙的嘴咧着:\"你这白面书生,头发倒比我们寨主还白得快。\"俘虏晃着脑袋,脏辫上的骨饰撞得叮当响,\"才杀了几个人就吓出白发?\"
陆逊没接话。他摸到鬓角新生的三根白发,想起上月接任县令时,老主簿捧着官印的手比他现在的白发还多七根。布袋里的谷粒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压得他直不起腰。
日头爬到树梢时,衙役押着俘虏往临时牢房走。陆逊扶着铲柄起身,突然听见俘虏头子用生硬的官话喊:\"喂!小县令!\"他回头看见那人扬着下巴,脖子上的青筋像盘踞的老树根,\"等秋收完,老子还来烧你的粮仓!\"
陆逊弯腰抓起把焦土,土块从他指缝簌簌漏下时,远处田垄上已经有农人扶着破犁耙地。他冲着山越人的背影提高声音:\"等你们带着稻种来换盐铁,我让伙房多加两筐新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