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北岸的芦苇荡里传来马匹不安的嘶鸣。许褚蹲在泥滩上,粗粝的手指捻着新长出来的苇叶,数到第八片时终于听见对岸飘来铁甲摩擦的声响。他咧嘴笑出一口白牙,伸手抹了把下巴上结痂的刀伤——三天前刚被庞德那厮的雁翎刀蹭的。
\"三十七、三十八...\"许褚眯起眼数着西凉铁骑的玄色大氅,那些绣着狼头的披风在晨雾里忽隐忽现。身后曹字大旗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旗角扫过他光着的膀子,倒像是给这头黑熊挠痒痒。
突然,一匹白龙驹破雾而出,马上银甲将军的枪尖还挑着半片染血的战袍。马超反手撕开锁子甲的系带,精铁环扣崩得到处都是,有几颗甚至溅到许褚脚边的泥水里。\"穿这劳什子,碍事!\"西凉锦马超的声音像淬了冰,亮银枪往地上一杵,枪缨上沾着的血珠子就顺着纹路往下淌。
两军阵前顿时炸了锅。曹军这边有个新兵蛋子腿肚子打颤,尿骚味混进河风里。\"怕个鸟!\"许褚抄起倚在旗杆上的狼牙棒,青铜吞口磕在石头上迸出火星子,\"看爷爷给他来个透心凉!\"
说时迟那时快,许褚猛地扯断自己束腰的牛皮绳。甲胄落地时砸起三尺高的泥浆,露出筋肉虬结的上身,胸前那道从锁骨斜劈到肚脐的旧疤泛着暗红。\"脱!\"这声暴喝惊飞了苇丛里的水鸭子,渭水河面被音浪推出一圈圈涟漪。
狼牙棒与银枪相撞的瞬间,许褚闻到了铁器烧红的焦糊味。火星子雨点似的往他眼皮上蹦,他却睁大了铜铃眼,硬是从银枪舞出的光幕里瞧见马岱那张阴鸷的脸——那小子藏在阵后的弓弦已经绷成了满月。
\"着!\"许褚突然撒手扔了兵器,蒲扇大的手掌直接钳住马超的腕子。两人扭打着滚进河滩淤泥时,他后脖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一支狼牙箭擦着头皮飞过,削掉的半片耳朵啪嗒掉在泥水里,转眼就被马蹄踩成肉泥。
许褚就着翻滚的势头把马超往深水区带,淤泥糊了满脸也顾不上擦。他膝盖顶着对方心窝子,左手死死掐住那杆要命的银枪,右手胡乱往马超脸上招呼。忽然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指腹传来金线刺绣的凹凸感——是狮盔的绦带!
\"许褚在此!\"他吼得嗓子劈了叉,腕子一较劲就把镶着玛瑙的绦带生生扯断。金线勒进指缝带出血珠子,混着泥浆往眼睛里渗。恍惚间听见对岸鸣金声,西凉军阵后腾起遮天蔽日的箭雨。
突然,一匹枣红马冲开箭幕,马上文士的青色衣袂翻卷如云。\"虎痴速退!\"程昱的喊声被河风扯得七零八落。许褚抡起马超当盾牌挡了两拨箭矢,趁机一个鹞子翻身蹿回本阵。回头望时,曹操的朱红大氅正在渡船甲板上飘动,河面漂着七八支折断的箭杆。
等许褚蹲在滩头洗耳朵时,血水已经染红了三丈见方的沙地。医官捧着药箱在旁边直跺脚:\"将军且忍忍,这箭镞带倒刺...\"话没说完就被许褚拎着领子拽到跟前:\"啰嗦!当年宛城救主公,肠子流出来老子都是自己塞回去的!\"
缝到第二十七针时,许褚突然攥紧酒坛子。浊酒顺着下巴流到胸膛,冲开血痂画出一道道红痕。\"凑个整!\"他喷着酒气把医官吓得一哆嗦,针尖在皮肉里多走了三遭。帐外巡夜的士卒听见响动,互相使着眼色偷笑——谁不知道许将军就好这个\"三十\"的数?
后半夜起了雾,渭水南岸隐约传来西凉军的羌笛。许褚光着膀子坐在辕门前,手里摩挲着那截金线绦带。河风送来对岸烤马肉的焦香,他忽然想起日间马超银枪上挑着的战袍碎片,料子是益州特产的蜀锦。
\"可惜了...\"许褚把绦带缠在酒坛口,仰头灌下最后一口烈酒。医官留下的麻沸散开始上头,他眯着眼看见河面漂来盏莲花灯,烛火映着水纹晃啊晃的,竟显出个执笔文士的影子。
\"文若啊...\"许褚冲着虚影举起空酒坛,\"你说主公渡河时,可瞧见我扯下那小白脸的帽子?\"话没说完就栽倒在草垛上,鼾声震得帐顶的蛛网直颤。那盏顺流而下的莲花灯忽明忽暗,灯罩上隐约可见\"三国\"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