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轻响,盒子被放到了桌子中央。
桌上的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盒子死死吸住。
“王老板,这……这就是您说的那件?”马振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上半身往前探,眼睛都快粘上去了。
王老板得意地大笑,亲自掏出钥匙,“咔哒”一声,开了锁。
盒盖掀开的瞬间,一股子陈年老土混着铜锈的味儿扑面而来。
里面厚厚的明黄色绸缎上,静静躺着一件青铜器。
那玩意儿造型相当古怪,三足鼎立,肚子滚圆,偏偏又生出两个翅膀似的飞檐,器身上刻满了细密的纹路,像鸟又像兽,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死气沉沉的青绿。
那股子阴冷劲儿,隔着半张桌子都让人后背发毛。
“我的乖乖……”
“你瞧这锈色,绿的、红的、蓝的,一层叠着一层,这是典型的‘黑漆古’啊!错不了,绝对是好东西!”
马振第一个站了起来,凑过去恨不得把脸贴上去,看了半天,又退了回来,对着王老板一拱手,脸上又是佩服又是为难。
“王老板,我马振是真服了。”
“这宝贝,单看这皮壳包浆,没个千年以上都养不出来。可要说断代、断真伪……我再看百遍也是看不出来啊。”
其他人也纷纷凑上去,一个个看得摇头晃脑,最后都缩了回来,嘴里啧啧称奇,却没一个敢下定论的。
“才疏学浅,才疏学浅啊!”
“王老板这宝贝,请恕我眼拙,看不透,看不透!”
一时间,饭桌成了鉴宝大会现场,只是这群“专家”全成了谦虚的看客。
李文乐一直没凑那个热闹,他抱着胳膊,冷眼看着杨业,等到所有人都表示无能为力之后,他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哎,我说杨大神眼,这回你可得看仔细了。”他拖长了调子,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这玩意儿,总不能再说是什么学徒工练手做的了吧?”
李文乐那声拖着长调的“杨大神眼”,像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满桌的哄笑。
“哈哈哈,对,让大神眼给咱们开开眼!”
“小兄弟,这回可不能藏拙了啊!”
“是啊,这东西可比刚才那个笔筒金贵多了,你可千万看准了,别又说是人家学徒工练手做的,那王老板的面子往哪儿搁?”
众人七嘴八舌,话里话外都带着一股子看好戏的轻浮,尤其是李文乐,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杨业像是没听见一样。
他的世界里,那些嘈杂的、带着讥讽的、幸灾乐祸的声音,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他的目光,像两道探照灯,死死地盯在那件造型诡异的青铜器上。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虚化,饭桌,酒杯,一张张看客的脸,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只有那件青铜器,它的轮廓、它的纹路、它那层层叠叠的所谓“黑漆古”,在杨业的脑海里被无限放大、拆解、分析。
一秒,两秒……
脑子里,两个字干脆利落地蹦了出来。
赝品。
彻头彻尾的赝品。
而且是手法极其拙劣,用化学药剂催出来的假锈。
搞什么飞机?就这?王老板当成镇宅之宝的东西,就这玩意儿?
杨业心里一阵无语,他抬起头,刚准备开口,用最平静的语气,给这件“宝贝”判个死刑。
“王老……”
话还没出口,一道身影忽然踉跄了一下。
是玉姐。
她端着酒杯,正笑盈盈地从王老板身边绕过来,似乎是想给杨业添酒,脚下却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前扑来。
“哎呀!”
一声惊呼。
众人眼睁睁看着她手里的高脚杯一斜,一整杯殷红的酒液,不偏不倚,精准地浇在了那件青铜器的“翅膀”上。
“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王老板嘴上埋怨着,赶紧起身去扶。
“对不住,对不住,我……”玉姐脸上满是慌张和歉意。
马振等人也跟着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哎哟,这可怎么办!”“快!快拿布来擦擦!”
可已经晚了。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全场唯一没动的杨业,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就在红酒泼上去的地方,那片原本古朴厚重的红绿锈色,在酒液的浸润下,竟然……竟然像是颜料被稀释了一样,慢慢地、诡异地晕开了一大片妖冶的紫色!那紫色顺着酒液流淌的痕迹,在青铜器表面拉出几道刺眼的丝线。
桌上的喧哗,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嘴巴半张着,死死盯着那片不断扩大的紫色。
这……这是什么情况?
杨业一愣。
不对。
和他刚才脑子里得出的结论,完全对不上号。
那两个字——“赝品”,几乎是瞬间就被推翻了。眼前这诡异的紫色,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一扇他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大门。
无数杂乱的信息碎片,像是被龙卷风卷起,呼啸着涌入他的脑海。
尸碱……
对,是尸碱!
这东西在古墓里,和墓主人的尸身贴在一起,埋了上千年!青铜器本身的多孔结构,在漫长的岁月里,早就把尸身腐烂后产生的碱性物质给吸了个透!
平时看不出来,可红酒里有酸!
酸碱中和……不,不是中和,是一种更复杂的、沉寂了千年的化学反应,被这杯酒给激活了!
杨业的脑子飞速运转,他甚至能想象出这件东西在黑暗潮湿的墓穴里,紧紧贴着一具逐渐化为白骨的躯体,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这他娘的哪是什么“黑漆古”?这是“尸沁”!是陪葬品里最邪乎、也最罕见的一种品相!
“这……这是怎么了?”王老板的嘴唇哆嗦着,他想伸手去摸那片紫色,可手伸到一半又猛地缩了回来,像是怕被那颜色烫到。
“行了!”
一声断喝,全场瞬间安静。
杨业站了起来,走到桌边,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在那片紫色的边缘轻轻蹭了一下。
然后,他把手指凑到鼻尖,闻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