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像被人拧干的尸布,湿漉漉地裹在松花江的脖颈上。陆惊鸿踩着结霜的鹅卵石滩往前走,每一步都陷进半融的冰碴里,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是踩碎了谁的骨头。他怀里揣着的杨公盘正发烫,铜制的二十八宿刻度在雾中泛着青幽的光,指针像受惊的兔子般乱颤 —— 这是龙脉被强行截断的征兆。
\"他娘的,这雾邪性得很。\" 陆惊鸿扯了扯被水汽浸透的衣领,露出半截冻得发红的脖颈。三天前从长白山下来时,老地师徐墨农留给他的羊皮袄还能抵御风雪,可到了这松花江畔,那层厚厚的羊毛竟像被抽走了所有暖意,贴在身上如同裹着层冰壳。他望了眼江面上翻滚的白雾,那些雾气并非寻常水汽,而是呈现出一种粘稠的灰绿色,在风里拧成麻花状,仔细看竟像是无数细小的蛇在扭动。
这让他想起师父曾讲过的 \"龙血化雾\" 的典故。杨公风水里记载,凡主干龙脉被截断处,地脉中的生气会化作血雾喷涌,轻则遮蔽日月,重则引动江河倒灌。但松花江这条龙脉属 \"玄水龙\",按《青囊经》所述,其气应如碧玉般清冽,绝不该是这般浑浊模样。
\"赫连家的萨满到底搞了什么鬼?\" 陆惊鸿从后腰摸出个巴掌大的青花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三粒深褐色的药丸。这是沐云裳托人从滇西捎来的 \"醒龙丹\",用勐库大叶种茶芽混合七种蛇胆炼制,能暂时抵御地脉浊气的侵袭。药丸入口先是苦涩,继而化作一股暖流顺着喉头往下淌,盘在丹田处的气感顿时活络了不少,连带着杨公盘的震颤都平缓了些。
他抬头望向雾中隐约可见的轮廓。那是段废弃的铁路桥,锈迹斑斑的钢梁在雾里像副巨大的骨架,桥墩基座没在江水里,激起的浪花泛着诡异的白沫。三天前,就是在这里,七个渔民在雾中失踪,渔船被发现时倒扣在江心,船底布满了指甲盖大小的孔洞,像是被什么东西从水下啃噬过。当地渔佬说,这是 \"江神收祭\",可陆惊鸿从水文站的老朋友那里拿到的监测数据显示,出事当晚松花江的地磁异常,水温骤升了整整七度。
\"望气术\" 运转起来时,陆惊鸿的瞳孔泛起淡淡的金光。在他视野里,原本应该如青绸带般蜿蜒的松花江龙脉,到了铁路桥下游三百米处突然像被刀斩断,断裂处翻滚着漆黑的煞气,那些灰绿色的雾气正是煞气与江雾结合的产物。更让他心惊的是,煞气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暗红色雾气,那是... 人血的气息。
\"用活人献祭来截断龙脉?赫连铁树这老东西是疯了。\" 陆惊鸿咬牙骂了句。辽北赫连家世代守护长白山地脉,按理说最该明白龙脉断绝的后果。可去年在长白山见到赫连铁树时,那老头眼窝深陷,颧骨上爬满了诡异的红斑 —— 那是契丹血咒发作的征兆。难道为了解除诅咒,这家人连祖宗传下的规矩都不顾了?
他沿着江堤往前走,脚下的冰层越来越厚,偶尔能看到冰面下冻着扭曲的水草,像被冻住的头发。突然,杨公盘发出刺耳的嗡鸣,指针疯狂地指向左前方。陆惊鸿猛地顿住脚步,望气术下,只见一道黑气从冰层下冲天而起,在雾中凝结成个模糊的人形,张开嘴似乎要发出嘶吼,却没半点声音。
\"是地缚灵。\" 陆惊鸿迅速从背包里摸出七枚五帝钱,反手往冰面上一撒。铜钱落地的瞬间,冰层下传来沉闷的撞击声,那道黑气扭曲着消散了。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冰面下隐约能看到排列整齐的木桩,桩顶嵌着生锈的铁环,环上还缠着破烂的红布 —— 这是东北萨满教的 \"锁龙桩\",通常用来镇压邪祟,可看这布置,分明是反着来的,竟在引导地脉煞气上涌。
\"有意思,把锁龙桩改成了引煞阵。\" 陆惊鸿用洛阳铲撬开一块冰,铲尖带出的泥土泛着铁锈色。他捻起一点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除了河泥的腥气,还有股淡淡的松油味,里面混着朱砂和鸡冠血的气息。这是典型的 \"截脉术\" 手法,只是比古籍记载的要阴毒得多。
正琢磨着,雾里传来铃铛声,叮叮当当的,听得人心里发毛。陆惊鸿迅速隐到一棵枯柳树后,只见三个穿着兽皮袄的汉子从雾里走出来,为首的是个独眼龙,左眼戴着个铜制眼罩,手里提着串骷髅头铃铛,正是赫连家的大管家赫连狼。另外两人扛着个麻袋,麻袋里不知装着什么,不断扭动着,还发出呜咽声。
\"快点,萨满大人说了,必须在子时前把祭品送到赫连城遗址。\" 赫连狼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要是误了时辰,咱们都得被血咒拖去喂地脉。\"
\"管家,这女人还挺能折腾,要不要...\" 另一个汉子搓着手,露出淫邪的笑。
\"少废话!\" 赫连狼一瞪眼,\"这是用来看家仙的祭品,碰了会遭天谴的。再说...\" 他压低声音,\"家主说了,等截断松花江龙脉,拿到 ' 定龙珠 ',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麻袋里的人似乎听到了这话,扭动得更厉害了,发出含糊的 \"呜呜\" 声。
陆惊鸿心里一动。赫连城是契丹时期的古城,传说沉在松花江底,赫连家世代守护着古城入口。难道截断龙脉是为了取出什么 \"定龙珠\"?他悄悄跟了上去,脚步踩在雪地上,竟没发出半点声音 —— 这是老地师教的 \"踏雪无痕\" 步法,专门用来追踪或躲避仇家。
雾越来越浓,连独眼龙赫连狼手里的骷髅铃铛都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陆惊鸿跟着他们往上游走了约莫两里地,眼前突然出现片开阔地,雾气在这里淡了些,露出片残破的石墙,墙头上爬满了枯藤,像老人脸上的皱纹。石墙中央有座拱门,门楣上刻着模糊的契丹文,风一吹,门洞里传出呜呜的响声,像是有人在哭。
\"这就是赫连城遗址?\" 陆惊鸿正惊讶,就见赫连狼三人把麻袋扔进拱门,然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堆在门口的艾草。浓烟升起时,门洞里传来凄厉的尖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行了,祭品送到,咱们快走。\" 赫连狼往门里扔了块骨头,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陆惊鸿突然从树后走出来,手里把玩着枚五帝钱:\"赫连管家留步,送了这么好的礼,不进去喝杯喜酒?\"
赫连狼猛地回头,独眼射出凶光:\"是你这小崽子!长白山让你跑了,没想到敢追到这儿来送死!\" 他从腰间拔出把弯刀,刀身刻满了萨满符文,\"正好,用你的血来祭地脉,定龙珠肯定能顺利出世!\"
另外两个汉子也抽出短刀围了上来,脸上带着狞笑。陆惊鸿却注意到他们脖子上都挂着狼牙项链,狼牙发黑,显然是被煞气侵蚀了。
\"祭地脉?\" 陆惊鸿嗤笑一声,\"就凭你们这三脚猫的功夫?知道截断松花江龙脉的后果吗?不出三个月,辽北就得闹洪涝,到时候第一个被淹死的就是你们赫连家。\"
\"少废话!\" 赫连狼一刀劈过来,刀风带着股腥气。陆惊鸿侧身躲过,反手甩出三枚五帝钱,正打在那两个汉子的膝盖上。两人惨叫着跪倒在地,他趁机冲到拱门旁,解开麻袋一看,里面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嘴里塞着布,眼里满是惊恐。
\"别怕,我救你出去。\" 陆惊鸿刚把姑娘嘴里的布扯掉,就听她尖叫:\"小心身后!\"
他猛地回头,只见赫连狼举着弯刀扑过来,刀身上的符文亮起红光。陆惊鸿迅速将姑娘推开,自己就地一滚,弯刀擦着他的头皮劈在地上,竟将冻土劈出道裂缝。裂缝中冒出黑烟,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小的手在抓挠。
\"地脉煞气都引出来了,你还敢用邪术?\" 陆惊鸿从背包里抽出杨公盘,猛地往地上一按。铜盘落地的瞬间,周围的雾气突然散开,露出地面上用朱砂画的诡异符文 —— 竟是个缩小版的契丹祭坛图。
赫连狼见祭坛被破,怒吼着扑上来。陆惊鸿不慌不忙,踩着九宫步绕到他身后,屈指在他后心一点。赫连狼顿时像被抽了筋,瘫倒在地,脖子上的狼牙项链 \"啪\" 地断了,滚落的狼牙在地上化成黑水。
\"这... 这是怎么回事?\" 被救的姑娘怯生生地问。
陆惊鸿没回头,正盯着那座拱门。门洞里的尖叫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轰鸣,地面开始轻微震动,裂缝中冒出的黑烟越来越浓。他捡起地上的弯刀,发现刀身上的符文正在褪色:\"赫连家想用契丹古法,借活人精血唤醒沉在江底的赫连城,再用城基压住松花江龙脉,逼出定龙珠解除血咒。可惜啊,他们算错了一步。\"
\"什么步?\"
\"赫连城是被契丹人自己淹掉的。\" 陆惊鸿望着门洞里翻滚的黑烟,\"传说当年守城的将军为了不让城池落入敌军之手,亲手炸开了堤坝。满城军民都淹死在江里,怨气聚了千年,哪是那么好唤醒的?\"
话音刚落,门洞里传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一道黑柱冲天而起,在雾中化作条巨大的龙影,张牙舞爪地扑向江面。陆惊鸿脸色大变,抓起那姑娘就往高处跑:\"坏了!不是唤醒城池,是放出了当年的怨灵!\"
跑到江堤上回头望去,只见那道龙影撞在江面上,激起滔天巨浪。原本被截断的龙脉处,煞气与怨灵结合,竟形成了条黑色的水龙,正顺着江面向下游游去。更可怕的是,江面上的雾开始变红,像被血染红了一般。
\"得赶紧通知赫连家,他们放出的不是救星,是催命符。\" 陆惊鸿掏出罗盘,指针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他突然想起一事,扭头问那姑娘:\"你是什么人?赫连家为什么抓你?\"
姑娘惊魂未定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是从关内来寻亲的,在渡口被他们抓住的。\" 她脖子上挂着块玉佩,被冷汗浸得发亮。陆惊鸿扫了一眼,瞳孔猛地收缩 —— 那玉佩的纹样,竟和他襁褓里那块河图玉珏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雾里传来马蹄声,赫连铁树那标志性的沙哑嗓音响起:\"陆小友,多谢出手相助,只是... 可否把那姑娘交给老夫?\"
陆惊鸿握紧了腰间的杨公盘,望气术下,赫连铁树身后跟着的十几个萨满祭司,个个身上都缠绕着浓重的死气。他突然明白了,所谓的契丹血咒,恐怕和这姑娘的身世有着莫大的关系。
江面上的黑色水龙还在肆虐,远处传来村民的惊叫声。陆惊鸿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姑娘,又看了看雾中逐渐清晰的赫连家队伍,突然觉得这松花江的雾,比长白山的雪还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