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那段日子失忆了,醒来后直接在矿场,你所了解的这些年发生的事,都是矿场上的人告诉你的吧。”
“是啊,他们说我在矿场工作很久了,后来因矿难撞到头才恢复记忆。”
“你难道就没怀疑过他们的话?你不提过那是个黑矿,你费尽周折才逃出来?既然是黑矿,它的老板又怎么会是好人?他难道不是为了让你安心工作,才故意编造那些话?你的工友们,难道就没有替老板隐瞒 的可能?”
江景行沉默了一阵:“我当时只想着自己已成功逃脱,没想太多。即便我考虑过,他们的说法可能是假的,那过去的几年也有无数种可能性,我又何必一一去细究呢?”
“过去不必多想,如今却不得不慎重考量。”
“父亲,您是说我失去记忆的这些年,其实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家庭,生下了那三个孩子?”
他猛地想起梅疏月在家中四合院看着他的眼神,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令他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当初他们已经解释清楚,是梅疏月认错了人。然而,刚才她注视自己时,那目光绝非对待陌生人的冷淡,也不是面对无关之人的漠然。
那目光中似有期待、无奈,甚至……深情。
深情?
他怎么会用这个词语?
但回忆起她的神情,他又觉得唯有“深情”二字最为贴切。
她是深情的,他们之间确实有过过往。
曾经一起生活过,还育有三个孩子。
这意味着,梅疏月并未认错人,他正是她寻找多年的丈夫。
他无法接受,人生即将步入中年,突然多了个未曾谋面的家庭和三个早已成年的子女。
他迷茫地望向父亲:“父亲,那位女士后来已明确否认我就是她要找的人,连她儿子都说我只是长得像他的父亲,而非真正的父亲。”
“景行啊,你被眼前的伦理道德束缚住了,当局者迷。而为父算是半个旁观者,看得更为清晰。那天在街边,她追你的时候,若非吴敏突然出现并斥责她,她怎会知道你已有妻室?”
“没错,之前她始终认定我是她的丈夫。直到吴敏现身,她才改口否认。”
“这就对了,江淮来过咱们家,想必他也认出了你。那天他匆匆离去,现在看来恐怕就是为了此事。”
“我当时还以为他怕我,后来想想,我的相貌不至于如此令人畏惧。还有那个许 ,见到我也露出同样惊愕的表情。”
“你与她对象长相相似,她聪慧如斯,或许早已猜到你是她对象的父亲,只是误将你视为薄情之人罢了。”
“我……我会薄情?”
“小许同志为何如此厌恶你?”
“他以为我有了别的家庭,便觉得我负心。”
“这其中定有其他误会。”
“可江淮的大哥只叫我叔叔,从未承认我是他父亲。”
“唉,你真是想不明白。如今他们都不认与你的关系,或许是后来得知你已有妻儿,不愿破坏你的家庭。她独自抚养三个孩子,历经艰辛才撑过来。你在他们最艰难时不在身旁,如今她让孩子们认你为父,已是格外开恩。你既已成家,别人何必再掺和进来?”
经过老爷子的一番剖析,江景行似有所悟,却又不敢全然相信。
他竟还多了个家庭,如何能一下接受?
他们……真的曾被他“抛弃”?
他思绪混乱,心情复杂,只想找个地方静静思索此事。
起身走出,却在门口碰见江一鸣。
江一鸣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问:“爸,你怎么了?要去哪?”
“我没事,只是想出去走走。”
他匆匆离去,江一鸣疑惑地跟在后面,却被呵止:“一鸣,别跟着我。我真没事,只想清静一会儿。”
“好,爸,您去吧,我不打扰。路上小心。”
“知道了。”
江景行随意行走,没走几步,又遇到吴敏和江雨珊。
“爸,你做什么去?”
“江景行,你要去哪?”
“不用你们管,回去吧。”
吴敏见状再次动怒:“连去哪都不愿说,是不是又要往四合院跑?”
江景行听闻皱眉:“我去哪关你何事?我只是想静一静,不行吗?”
吴敏从自行车上跃下,伸手拉住江景行。
我觉得你和那个做香包的女人绝非简单人物。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刚才在四合院是在演戏吗?你是不是还要去找他们?
你别过来,别拉我。
江景行烦躁不堪,用力甩开她的手,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用了多大力气,这一甩竟让她重重摔倒在地上。
吴敏愤怒地质问他:江景行,被我说中了吧?你还是要去找他们。我只是轻轻拉你一把,你就把我推倒在地。在我面前,我已经不值一提了,只有那个女人才重要。江景行,如果你去找他们,我就举报你乱搞男女关系。
江景行已无暇解释,也不知从何说起,因为他和那母子三人之间或许真有说不清的关系。
他沉默不语,继续向前走。
江雨珊见母亲 ,冲上前质问父亲。
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妈妈?你之前打我还罢了,现在又要为那个女人打妈妈。
闭嘴!江景行吼了一声,你们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爸,你偏袒她。
江景行严厉的眼神让她噤若寒蝉。
江景行离开后,江雨珊扶起母亲。
妈,你看爸对我们的态度,你觉得她和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始终不肯承认,还一味护着那个女人。要不你跟着他,看看他究竟要去哪里,是不是去找那个女人?
好吧,我去跟着他。
吴敏先回了家,江雨珊悄悄尾随江景行。
江景行专挑无人的僻静小路走,最终走出市区,来到一片荒凉的草地,独自坐下,望着天空发呆。
江雨珊确认他并未前往四合院,便返回向吴敏报告。
江景行在草地上坐了很久很久,他并未深思过往,因为那些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这段时间他只是用来平复情绪。
同时也在回忆与梅疏月会面的场景,以及老爷子给出的分析。
他们的猜测并无确凿证据,无法证实他与梅疏月曾有过关系,也无法证明那三个孩子属于他。
此刻,他面临两种选择:
一是默不作声,既不追究也不过问,将此事视作从未发生,随着时间推移,自然会被遗忘,从而维持现有生活的平静,避免纷争与喧嚣。
二是主动查清 。若这只是误会,梅疏月确实与他毫无瓜葛,三个孩子亦非其子,他仍可沿袭当前的生活轨迹。
然而,若事实并非如此,他将同时肩负两个家庭、两位女性以及五个孩子的未来,如何平衡这些复杂的关系?
冬日的草地荒芜,唯余枯草,他却仿佛嗅到了花香,那气味熟悉至极,竟与他在公交车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逃避责任。
若当年因失忆而短暂离开,给梅疏月及三个孩子留下孤苦无依的境遇,这是他的过错;如今再置之不理,则更显自私。
他曾听一鸣提及,梅疏月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一个女子承受这般重担,定历经诸多磨难。
他决定去见梅疏月,倾听她讲述过往,承担该尽的责任。
砚舟
江景行决心找到梅疏月,哪怕他们未必需要他,他也愿竭尽全力弥补曾经的缺失。午饭时分,他空腹前往四合院,甚至未察觉饥饿感。
踏入院子,只见江川正专注地晾晒尿布,脸上洋溢着幸福。但当他见到江景行,原本放松的表情迅速转为往日的严肃。
“叔叔,您又来做什么?有事的话可以直接说。”
江景行略显迟疑,道:“我想找你妈妈。”
江川愣住,“……这话怎么说起来怪怪的。”
“妈妈她不在家。”
“她不在?我找她有急事,非常重要的事。”
江川犹豫片刻,察觉到江景行语气中的焦虑,似乎他得知了什么,难道是要叫妈妈出来?
他下意识朝那扇窗户瞥了一眼,毫无动静。
于是对江景行说道:“我妈妈确实不在家,叔叔,您先回去吧。”
屋内,梅疏月坐在窗后,却不敢望向窗外的江景行。
自从她否认了两人的关系,他有了新家,他也早已忘记过去,那就这样吧,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这些年,她等了、盼了,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没料到会有重逢的一天,而这次重逢,却注定只是擦肩而过。
或许这就是命运。
江景行有些失落,不愿就此离开,问江川:“你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我也不知道。叔叔,如果您有事,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帮我妈妈转达。”
“不用了,这事我必须亲自跟她讲。”
他刚转身准备离去,隔壁的老王拿着衣服走进来,江景行还没完全转身,老王只看见他的背影,没多想就问江川:“江川,你妈妈在家吗?我有点小事想找她帮忙。”
“我妈妈出去了。”
“出去了?我刚才来时还见她在家里呢。”
老王一回头,正好对上江景行的脸,吓了一跳。
这男人和江川长得太像了,若不是他略显苍老,穿着也不同,真会以为是江川的分身。
他是谁?
老王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是江川的父亲?
千万别是,因为他正打算成为江川的继父呢。
难道是哥哥?可梅疏月才四十多岁,这人也是四十多岁,四十多岁的她怎么会有这么大年纪的儿子?
“你是谁?”老王警惕地盯着江景行,问道。
江景行一时语塞,他不知如何作答,“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叫江景行,也是京市人。你……你是来找江川 吗?”
他清楚自己并无资格过问别人的事,但某种莫名的情感驱使他说了这些话。
“我是这儿的邻居,来向梅同志求个小忙,她人很好,我常找她帮忙。”他补了一句,“我们邻里关系一直不错。”
江景行注意到他手里拿件衣服,难道是请梅疏月缝补?
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楚,这是为何?
梅疏月刚才未露面,此刻更不可能现身。
江川再次强调:“这位叔叔,还有王叔,我妈不在家,你们都白跑一趟了。”
“没关系,没关系。”老王挥挥手,“不在家的话,我就回去了。我们住得近,待会儿再来。”
他正准备离开,却发现江景行仍站着不动。
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呀?”
江川称呼他为叔叔:“您是江川的叔叔,难怪和他这么像,你们就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您是不是和您哥哥是双胞胎?不然怎么会这么像?”
“我……我没有哥哥。”
“没哥哥的话,您怎么可能是江川的亲叔叔?怎么会长得这么像?”
江景行没有回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甚至老王的话似乎也暗示了他与江川确实是父子关系。
老王看他神情复杂,脚步迟迟未动,心中忽生不安,担心这个人真是江川的父亲,但又不敢确定。
不要这样,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中意的单身女性,绝不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奇怪,若此人真是江川父亲,为何江川不认他,反而称他叔叔?
他们之间定有隐情。
老王催促道:“同志,快走啊,你怎么这么磨蹭?”
江景行瞥了他一眼,“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老王说:“你先走,等你走了我再走。”
“你先走。”
“还是你先走吧。”
老王道:“走吧,没事走两步,走两步啊。”
“还是你先走。”
“……”
“哦,我们是邻居,你是他们的客人,也是我的客人,客人走了我才走。”
江景行说:“咱们都来自京城,对我来说,你不算客人。”
老王:“……”好吧,算你小子会说话。
但他不会先走的,他要弄清这个人与江川、梅疏月的关系,即便江川的父亲现身,他也无意放弃梅疏月。
两人互相推辞,谁也不愿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