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辰王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豆大的火苗在琉璃灯罩里无声跳跃,将慕容辰的身影拉得极长。
慕容辰靠在宽大的椅子上,姿态是近乎慵懒的松弛。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枚扳指,那扳指通体赤红,宛如凝固的鲜血,内里又似有火焰流动,在昏黄的灯火下流转着妖异而内敛的光泽,上好的血玉,非王侯巨贾不可得之物。
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纸页泛着陈旧的黄色,墨迹深深浅浅,密密麻麻记载着的,却绝非风花雪月。那是一个个名字,一笔笔数额,一项项足以抄家灭族的隐秘交易。 户部侍郎田柏坤...工部郎中赵远...下面几个名字,赫然正是白日里在西城苏烟孤儿所嚣张跋扈的田志致、赵斌等人的父辈。慕容辰的目光在这些名字上缓缓滑过,眼神平静得像是在欣赏一幅古画。
“笃、笃、笃。”三下极轻、极有规律的叩门声打破了死寂。
“进。”慕容辰的视线没有离开账册,声音低沉,没有一丝波澜。
书房厚重的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一个全身裹在玄色劲装里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落地无声。
来人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毫无温度、如同两口深井般的眼睛。他单膝跪地,垂首,声音平板无波,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王爷。田志致下颌碎裂,三颗牙脱落,腑脏震荡。赵斌左侧肋骨断了两根,脾脏轻微破裂。其余三人,一人手腕粉碎性骨折,一人肋骨折断,一人喉骨挫伤,皆已送回各家府邸。”
慕容辰依旧没有抬头,只是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嗯。”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仿佛听到的只是“今日天气尚可”。
暗卫的头垂得更低,继续禀报:“各家反应激烈,赵府请了太医署正,孙府派人围了西城兵马司索要说法,其余几家也在串联。言语间...多有不敬,直指王妃。”
当“王妃”二字传入耳中时,慕容辰摩挲扳指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那么一瞬,微乎其微。但跪在地上的暗卫,却感到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骤然降临,仿佛整个书房的温度瞬间跌至冰点,连那跳跃的灯火都瑟缩了一下。
慕容辰终于缓缓抬起了眼。
灯火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跃着两点冰冷的、近乎非人的光芒。那目光掠过暗卫低垂的头顶,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看到了那些此刻正在各自府邸里跳脚咒骂、盘算着如何报复的嘴脸。
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舒缓,像在谈论一件赏心乐事:
“去。”一个字,轻飘飘落下,却重逾千斤。
“挑他们每人一根惯用的手指头。”慕容辰的语调依旧不疾不徐,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近乎温雅的残忍,“要根骨齐断,切口利落些。”
暗卫的身体纹丝不动,如同磐石,只有那双露出的眼睛,瞳孔深处似乎收缩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死水般的沉寂。
慕容辰的目光落回书案上那本摊开的、记录着无数隐秘的账册。他伸出手,指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翻过一页。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书房里清晰得刺耳。
“找最好的苏杭绸缎,”他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晚膳的菜式,“裹好。务必...体面。”
暗卫的头颅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表示明白。体面,是给那些世家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是撕开它后,露出的最深的羞辱。
慕容辰的指尖停留在账册某一页的某个名字上,指腹在那墨迹上缓缓压过。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王府深处某个亮着灯的院落方向,眼底深处那点非人的寒芒,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融进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占有和绝对的护持。
他唇角缓缓向上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俯瞰蝼蚁、生杀予夺的漠然:“送回去的时候,替本王带句话。”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刃,在寂静中清晰地凿下:“叫奶奶,算什么本事?”
暗卫屏息凝神,等待着最后那必然惊心动魄的下文。
慕容辰的笑意加深了些,眼底那点冰冷的波动彻底沉淀,化为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宣告:“告诉他们,本王的王妃,不缺孙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按在账册名字上的指尖,猛地一划,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无形的、撕裂一切的决绝。
“刺啦。”
一声裂帛般的刺耳锐响,陡然在死寂的书房里炸开。
那本厚厚的、不知凝聚了多少人心血与恐惧、记录着无数罪证和把柄的账册,那记载着赵、田柏坤等人核心罪证的关键一页,竟被他两根手指,硬生生从中撕了下来,纸张断裂的毛边,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异常狰狞。
慕容辰看也没看那被撕下的残页,任由它轻飘飘地落在光滑如镜的紫檀木书案上。他随意地拿起那页纸,凑到桌角的琉璃灯罩旁。
“这页,没了。”慕容辰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那枚在指间流转着血光的玉扳指上,指尖感受着那温润下潜藏的刺骨冰凉。“去吧。”
暗卫的头深深低下,随即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的水迹,无声无息地消失。
慕容辰依旧把玩着手中的那枚血玉扳指。
苏烟独自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她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小截枯枝,白日里那群纨绔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喊着“奶奶”的狼狈画面,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一丝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笑意,无声地掠过她的唇角。痛快吗?似乎有一点。但心底深处,那块为小虎揪起的硬结,并未完全舒展。她知道,这些高官子弟背后的家族盘根错节,今日的痛打,不过是按下了一个随时会喷发的脓包。麻烦,不会就此结束。
就在这念头浮起的瞬间,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在头顶响起,快得如同幻觉。
苏烟捻着枯枝的手指倏然顿住,她猛地抬头,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直射向声音来源,廊檐上方的阴影角落。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片沉沉的夜色。
但她的目光却精准地钉在美人靠最外侧的栏杆上,那里,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约莫三寸长、一掌宽的小包。包裹的布料极其考究,是上等的云锦,在廊下昏暗的光线里,依然能分辨出那繁复华丽的暗纹,流光内蕴。锦缎被折叠得方方正正,一丝不苟,边缘锐利得如同刀裁。
苏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认得这种料子。是她王妃份例里才有的贡品云锦,前些日子慕容辰让人送了几匹过来,颜色正是这种深沉内敛的靛青。
谁送来的?送的是什么?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滑腻的锦缎包裹。触手微沉,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心底发毛的质感。她动作极轻地解开那系得异常精巧的结扣。
锦缎散开,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猛地冲了出来!瞬间盖过了空气中飘散的安神草药气息,霸道地占据了她的所有感官。
包裹里,是五根手指,切口处异常整齐平滑,显然是被极其锋利的刃器瞬间斩断,断口处的皮肉翻卷着,露出森白的骨茬和暗红的肌肉纤维,粘稠的血液尚未完全凝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凝固的暗红,像腐败的酱。五根手指,形态各异,有粗短肥胖的,有留着精心修剪指甲的,都还保持着生前那种养尊处优的苍白底色,此刻却被这狰狞的断口和浓重的血色衬得格外恐怖。
苏烟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没有恐惧的尖叫,没有惊慌的退缩。她的身体在最初的僵硬之后,反而奇异地松弛下来。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五根断指上,如同被磁石吸住。
然后,她做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
她慢慢、慢慢地俯下身,凑近了那个血腥的包裹。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如同最浓烈的烈酒,猛地灌入她的胸腔,带来一阵尖锐的刺激。
紧接着,一个无声的、巨大的笑容在她脸上骤然绽开,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洞悉一切的快意,白日里田志致等人跪地求饶的画面,与眼前这五根断指,瞬间在她脑中连成了一条无比清晰的线!
是他,一定是慕容辰。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音,从她喉间逸出,她伸出手,不是去碰那些断指,而是用指尖,极其缓慢地拂过包裹着它们的、那华贵冰冷的靛青云锦。指尖感受着那细腻的纹路,如同拂过情人冰冷的肌肤。
她缓缓直起身,目光越过血腥的包裹,“慕容辰...”
“够劲儿。”她低低地吐出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