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烟正半倚在软榻上翻看一本游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汤婆子里的炭火已经不那么旺了,但她懒得起身更换,只是将手往里又探了探。
“小姐”夏荷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惊飞了窗外枝头上的两只麻雀。她提着裙摆跑进屋内,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着红晕,“王伯差人来说,王爷邀您去繁楼吃火锅。”
苏烟缓缓从榻上支起身子,一缕青丝从松松挽起的发髻中滑落,垂在耳畔。她眨了眨眼,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现在吗?”
“对,”夏荷点头如捣蒜,眼睛亮晶晶的,“王爷已经先去繁楼了,叫您现在过去。”
“这慕容辰,搞什么鬼,”苏烟轻哼一声,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也不等等我。”她放下手中的游记,顺手拿起已经有些凉的汤婆子。
刚走到府门前院,王伯便迎了上来。老管家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王妃,王爷说他先去繁楼,把您最喜欢的先做上,您到了就立马可以用餐。”
苏烟点了点头,汤婆子在手中转了个圈:“谢谢王伯。”她顿了顿,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王爷...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王伯笑得更加和蔼:“王爷只说让您快些去,别让锅子凉了。”
马车穿过熙攘的街道,苏烟透过纱帘望着窗外。临近年关,街上的行人比平日多了许多,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繁楼门前车水马龙,还未下车,浓郁的火锅香气已经钻入鼻尖。苏烟刚踏入门槛,扑面而来的热气裹挟着花椒与牛油的辛香,让她不由得驻足。
蒸腾的白雾中,鼎沸人声如潮水般涌来,跑堂们托着红漆食盘在桌席间穿梭,高声报着菜名:“麻辣牛肉一份——”“鲜毛肚加单——”
大厅里座无虚席,每张桌上都架着形制各异的铜锅。左手边那桌摆着太极鸳鸯锅,清汤如镜红汤似火。斜对角几个商贾模样的客人围着九宫格铜锅,正为涮毛肚的秒数争得面红耳赤。最当间的八人桌上,三层塔式铜锅冒着腾腾热气,穿绫罗绸缎的公子哥们举着鎏金酒盏哄笑碰杯。
“王妃”掌柜的一眼认出了她,连忙从柜台后绕出来,躬身行礼,“王爷在楼上等着您了,请随小的来。”
木制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二楼比一楼安静许多,走廊尽头的那扇雕花木门前站着两名侍卫,见他们过来,立刻行礼退到一旁。
苏烟抬手轻叩门扉,三声轻响后,里面传来慕容辰特有的低沉嗓音:“进。”
推开门的一瞬间,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包间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慕容辰背对着门站在窗边,听到声响转过身来。他今日穿了件靛青色的锦袍,腰间只系了条简单的玉带,今日的穿着多了几分随意。
“来了?”他嘴角微扬,目光落在苏烟手中的汤婆子上,自然地伸手接过,“炭火都快熄了,也不知道换一换。”
苏烟的目光却被满桌的菜肴吸引。中央的铜锅里红汤翻滚,周围摆着她最爱的糖醋鲤鱼、桂花糯米藕、翡翠虾饺...
“这些都是...”她眨了眨眼,一时语塞。
慕容辰已经走到她身边:“先坐下,外面冷。”他引她到铺了软垫的椅子前。
苏烟刚坐下,一块剔除了鱼刺的糖醋鲤鱼就被夹到了碗中。金黄的鱼肉裹着琥珀色的酱汁,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尝尝,”慕容辰的眼中带着期待,“我让厨子多放了些醋,记得你喜欢酸一些的。”
苏烟夹起鱼肉浅浅尝了一口,酸甜适中的味道在舌尖绽放。她抬头正想说话,碗里又被添了一勺刚涮好的羊肉片,接着是几片嫩绿的青菜,最后还淋上了一勺她最爱的麻酱。
“你也吃啊,”苏烟看着只顾给她夹菜的慕容辰,忍不住道,“光看着我吃做什么?”
慕容辰的手顿了顿,放下筷子。房间内一时只剩下火锅咕嘟咕嘟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直视苏烟:“对不起。”
苏烟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什么意思?”
“上次审问刺客时,是我不对。”慕容辰的声音低沉而诚恳,“我不该不相信你。你不说,肯定有你的理由。”
窗外的风声忽然大了起来,吹得窗棂轻轻作响。苏烟放下筷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慕容辰,”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要不我和你说个故事吧。”
慕容辰点点头,为她斟了杯热茶:“好。”
苏烟接过茶杯,温热透过瓷壁传递到掌心。她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仿佛那里藏着过去的影子。
“五年前,有个小姑娘,”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在讲一个遥远的童话,“她才十三岁,接到一个任务,去北境杀一个人。”
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房间里只剩下苏烟的声音和火锅偶尔的咕嘟声。
“那时候她太自负了,觉得自己很厉害,不听劝阻,一个人单枪匹马就去了北境。”苏烟的指尖轻轻划过杯沿,“到了才知道,目标是个鱼肉百姓的贪官。但小姑娘有个原则——不杀好人。”
慕容辰的眉头微微蹙起,但没有打断。
“刺杀很顺利,但她太小看北境的守卫了。”苏烟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看到了那个雪夜,“她被全城通缉,东躲西藏了三天三夜。最后又冷又饿,翻进了一座看起来守卫松懈的宅院。”
“她刚靠近一间亮着灯的屋子,门就开了。”苏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可思议,“里面的人说'进来喝口水吧'。小姑娘当时想,大不了杀了这个人再逃。”
慕容辰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她上当了?”
“没有,”苏烟摇头,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那人看了她身上的血迹,第一句话是'这血不是你的吧?'”
苏烟模仿着当时的对话,眼中浮现出怀念的神色。她描述着那个自称“荣叔”的人如何收留她,如何在官兵搜查时保护她,又如何每天陪她练刀、教她修剪花...
“半个月后,小姑娘离开时才知道,”苏烟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苦涩,“那个和蔼的荣叔,是北境的荣王。”
慕容辰的瞳孔微微收缩。房间里一时安静得能听见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所以这次...”他缓缓开口。
“刺客的刀法确实是北境的,也出自荣王府。”苏烟直视慕容辰的眼睛,“但我不确定荣王是否知情。我需要时间查证。”
火锅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模糊了彼此的轮廓。慕容辰忽然伸手,轻轻覆上苏烟放在桌上的手。
“阿辰,”苏烟罕见地用了这个亲昵的称呼,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你能再等等吗?”
慕容辰的手紧了紧,掌心传来的温度比任何言语都有力量。他望进苏烟的眼睛,郑重地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