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鹰猛然起身,几乎栽倒在地,七郎走过去扶着她说:“阿姑,我只悄悄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那女人说的,知情的人,都得去死!”
他在脖子上比划了下说:“死的无声无息,才能放心。”
“他呢?他被人绑了吗?”
“没有。他好端端走的。临走时,还说……”七郎还要说什么,见方婶子拎着水壶进来,立马垂手站在一侧。
“你这孩子,不跟春妞他们去玩,躲在这里做什么?”
七郎嗫嚅道:“张婶不让她跟我玩!”
“这个家果真是越来越不像个家了!”方婶子勃然大怒,顿下水壶,冲着窗外喊,“当初拿人家阿爹银钱接济时,信誓旦旦要照顾人家小的。
如今把银角子攥热了,就真当那本就是自家的了,一个铜钱都不舍得往外出就罢了!连吃口粗粮也要看你们脸色吗?
七郎你就给我住在这里,想住到什么时候住到什么时候,想同谁玩就同谁玩!有人若是想赶你们出门,先扎了我的脖子,把我早早埋进祖坟里去吧!”
岳鹰对着七郎摆手,七郎一溜烟出了门。岳鹰扶着床栏坐起身说:“婶子,我乏了。烦劳您倒碗水给我喝吧!”
方婶子忍着气,倒了碗水,端过来喂她,那眼泪却如珠串一般往下淌,抹都抹不干净。岳鹰握住她的手,待要去劝,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婶子反握着她的手,强挤出笑说:“别打量这世间的人都跟你一样,有的人,她生来就是捧高踩低没脾性。
老虎病入膏肓,过路的兔子都得踹两脚,你要是就此爬不起身,还有你好受的呢!你要是个争气的,就早早好起来,前头且有好前程呢。”
岳鹰点点头,抬手擦去她眼边的泪水说:“是我不晓事,让婶子受委屈了。”
方婶子白了她一眼说:“你有空说这个,不如每日多吃一口饭,也算是报答我了。”
“嗯,会好的,是时候要好起来了。”
方婶子倍感欣慰,却没有想到次日一大早,她就挣扎着起了身,要带七郎进城。方婶子起初还苦口婆心劝说,让她等方正回来,有了牛车再回城。
结果,一连三日方正都不着家,连常吃的药也不再往家里送。岳鹰再说要走,方婶子就一言不发,只是淌眼泪。
最后,她亲自去村口租了牛车,替岳鹰和七郎收拾了行李。不管岳鹰如何劝说,她执意把自己攒了一辈子的体己,连同手腕上带了多年的素银簪子,统统塞进岳鹰的包裹。
岳鹰看着她的身影在视线里渐渐变得小了,又模糊不见,心底某样东西也渐渐被掏空。
只离开了半个多月,店铺却像是荒冢一般。院子里堆满了落叶。
草棚下,横七竖八躺着那几只木箱。岳鹰看着它们,莫名又红了眼睛。
“阿姑,你难受了吗?”七郎慌忙解下身后的包裹,拿出方婶子为他们烙的面饼,“你吃吧,吃了就好了。”
岳鹰没有去接那个面饼,含泪问道:“之前的话,你没骗我?他那天就是从这里被人带走的?”
七郎自顾自咬了一口面饼,说:“阿姑,我不说谎!那天我刚一睡醒,就听那个带着帽子的女人说,要是他不赶紧走,谁都活不成!他说……”
七郎找到苏景轩站立的地方,学着他们的口气,一板一眼地说,“我愿从此以后,事事听从姨母安排,只求姨母放了她一家的性命。”
“轩儿,你真是迷了心窍,现下是什么境况,你竟然如此感情用事,怎对的起列祖列宗!”
“杀了她就对得起祖宗了?!姨母如果执意如此,那就先杀了我!否则,我赌上余生与你作对就是了!”
“阿姑,我没有说谎,你再问一万遍,他们也就是这么说的。”
稚嫩的声音不断变换着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岳鹰抚去木箱上的一片枯叶,怆然问:“我是问,他还说什么了?”
七郎缓缓摇头,又点了点头说:“后来,院子里来了很多人,然后又走了。我刚预备出来,他却突然到了我藏身的地方。他说……”
“你要是想好好活着,就不要在箱里乱动。你是个好小子,就好好护着你阿姑,别再让人欺负她。”
七郎学完这句话,突然抱着她的手臂说,“阿姑,他是不是看见我了?你被张婶子赶出来,他会杀了我吗?”
岳鹰收拾东西的手停了下来,她从一堆杂物下,看到了那个带了牙印的方牌,取过来捂着胸前,缓缓流着泪说:“不会。好七郎,他没再说别的吗?”
“我想不起来了!”七郎晃了晃头说,“我当时只顾着抱头,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在松州府?”
七郎恍然道:“苏郎君自己说的,他说松州那里去不得了,让你安心在这里等着他,要是两年后他还不回来,就让你忘了他。”
“阿姑,我好害怕……我父亲什么时候来接我?”
岳鹰轻轻抚着他的头发说:“如今南边闹兵乱,通关过防难上加难,你父亲如何能来?你既叫我一声阿姑,就是我的亲侄儿。他一日不来,你就一日待在此处……”
岳鹰越过他,缓缓上了楼梯回过头,含泪补充道,“好好照顾我。”
卧房里依稀残存着霉湿的味道。岳鹰推开木窗,视线掠过屋顶,抵达天际,渐渐变得辽阔。
关了近一个月铺子,新挂了锦绣药妆的招牌,重新开张。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里,七郎站在门前的高台上,瞧着铜盆,高声道:“街坊邻里看过来!咱这铺里换新彩。神医亲开新妙方,胭脂香粉里藏药理!擦了这胭脂,包管您,脸似桃花沾晨露。冬日涂唇赛炭火,呵气都是暖香坨!
走过路过莫错过!老太太买了哄孙女,小娘子买了赠情郎,男人家捎两盒,夫人只把你当做香饽饽 ——唉,那位老爷,哄夫人开心,比买酒划算十倍强……”
“我呸!你一个没陀螺高的小玩意儿,还教起我哄老婆来了?”
七郎奶声奶气地回说:“我教你你不听,回头你夫人罚你,你别怪我!”街上传来一阵哄笑声。
店铺里,游客如织,多是些普通装扮的小娘子。有人认出正替人把脉的叶大夫,挤过来打招呼道:“叶大夫,你上次说的,我都记得呢!今日我买了两匣焕颜膏,我脸上这些痤疮,是不是就能消了?”
叶大夫抬头看了看她说:“小娘子,你先去排队,待我给你把了脉,再依方帮你调理。”
女子立马脆生生答一声“好勒”就要去排队,被人扯住胳膊说:“你傻啊,在这脂粉店里能看什么好大夫?”
“你懂什么!这是济安堂的叶大夫,最最是妙手回春的。我姑家表姐脸上的瘢痕,就是他治好的。平日里你想看还看不着呢!”
正准备空手而回的客人闻言立马止住了脚步,也跟着排在了队伍的尽头。
“岳娘子,好气派啊!我当你这铺子再开不起来了呢!”
忙着结账的岳鹰抬起头来,魏娘子带着人走了进来,一脸嫌弃地扇了扇手里的锦扇,“可惜这么好的铺面,生生变成了下流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