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岳鹰忽然觉得自己被人从背后紧紧箍住,待去挣脱,却没有力气。
一只手到了她额间,又揪住了她的脸颊轻拧,有人在她耳畔低声说着什么,依稀听到一句“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容易就丢下我”之类。
岳鹰似梦似醒,两只眼睛总也睁不开,嘴里咕呶着咒骂了一句,那人立时便离她远了一些。再醒来时,已是清晨。她缓缓起身,困乏地打了个哈欠。
昨日那个打头的仆妇冷着脸走进来说:“你吃过饭就去空地里刨土,片刻都不能离开这个院子。”
岳鹰不解道:“什么意思?”
“郎君说,既然岳娘子心气高,白吃饭不干活难免要闹事。恰巧这院子里要种些花草,让你去刨土散心。”
“嗬!”岳鹰冷笑道,“那我可真得感谢他的假慈悲了。”仆妇欲言又止,负气转身离去。
岳鹰出门的时候,苏景轩正在院子对面的假山后面打拳,岳鹰看也不看他一眼,跟着两个仆妇到了空地旁,对着地面就是一顿猛刨。
苏景轩再无心练下去,加高了声音道:“去,把静禾唤回来,让她今后除了书房的事,什么也不用管。”
岳鹰轻撇了一下嘴角,把锄头抡得更高了。
接下来两日,岳鹰都在空地上刨土,施肥,浇水,夜里仍睡在那间柴房。许是劳作太过的原因,一到晚上,她就睡死过去,连蚊子叮咬都感觉不到。
监视她的仆妇,见她一心扑在种花上,不再说逃,又见她手脚麻利,干活不惜力,对她的态度竟好起来了。
这天将近中午,大太阳底下,人人叫苦不迭。岳鹰却仍弯着腰吭哧吭哧刨土,仆妇们一起上去苦劝,她却坚持要把最后一块地刨完。
众人实在忍耐不了,纷纷跑到廊下喝水乘凉。不多时,静禾带着帷帽走近,递过来一个水葫芦说:“岳娘子,喝口水歇歇吧。”
岳鹰不去接,说:“喝过了,还是不歇了。我多受些苦,某些人才看得舒爽。”
静禾在她身后沉声说:“岳娘子,念禾今日离开别院了。”
岳鹰手下的锄头慢了些,说:“走便走吧,离了这里,对她也是好事。”
静禾说:“岳娘子,你有所不知,在这别院里的下人,从没有人可以活着离开过。”
岳鹰直起身:“他说过放她走的。”
静禾往廊下看了一眼,透过婆娑的竹墙,外面没有一个护卫。静禾道:“李班头今日同我说,郎君派了他们出外差,就守在念禾南归的那条路上。”
岳鹰丢下锄头,往外跑去,静禾在她身后惊呼:“岳娘子,你怎么了,你去哪里?”
廊下的仆妇拦之不及,大呼小叫地在后面追赶,岳鹰一路冲撞着出了清风苑。南门外庄子里来送果子的马车刚卸完货,马夫调转头刚要与人告别,被岳鹰一把扯到地上。
岳鹰昔日驾过牛车,依葫芦画瓢驾起马车,竟也能飞驰起来。
朝南的路只有一条,下了大路就是绕着山转的羊肠路。岳鹰四下寻不到念禾身影,转过弯,一辆断了车辕的马车倒翻的崖边的路上。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岳鹰站在坏掉的马车旁边,往下俯瞰,下面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而崖边的杂草上,搭着念禾的绢花。
那绢花染了血,随着野草在风中摇摆,圆圆的,润润的,犹如念禾的脸庞。
“岳鹰,你真是太放肆了!”苏景轩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接着是各种勒马止蹄的声音。
岳鹰握着绢花回头,直盯着他说:“如果,今日是我要执意离开别院,你也要杀了我,对吗?”
吉安从苏景轩身后绕出来,说:“岳娘子,郎君这会儿本是有要事要办的,放下行程匆匆来寻你。有什么误会咱们回去再说,先从崖边过来吧。”
岳鹰望着苏景轩,眼泪后知后觉地簌簌而下:“她不过是喜欢你而已,你以前不也愿意让她陪着吗?就因为她是个婢女,你觉得她不配,就因为你厌了她,所以就要除掉她?
她已经被你送走了,再也不碍你眼了,你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苏景轩从马上下来,朝她走了过来:“你先过来,我告诉你实情。”
岳鹰转过身去,泪眼迷蒙中远处的峰峦如聚,她痛声说:“枉我以为你是个君子,不想却是个伪君子。
人命于你,不过物件一般。用之如珠,不喜则弃,任谁都要被你视作股掌之间的玩物。你说她不配,那你呢?你不过一介低贱的商人,又装什么郎君公子?!”
“我恨我当日不计生死走这一遭,到头来,我拿命拼来的东西,却成了你们夺利的垫脚石。高兴时拿话哄我,不高兴时就把我当犯人般关着。我用尽力气,到头来不过是你们的棋子。”
“一群恬不知耻、自命不凡的东西!”岳鹰怒道,“苏景轩,我岳鹰今日与你割袍断义,恩情全了。今日要杀就杀,否则来日相见,我必手刃你为念禾报仇。”
岳鹰说完,捉住衣襟用力一扯,那布纹却只是微微往两边弯了弯。岳鹰弯腰蓄力再一用力,不防从身后被人紧紧抱住,拖离了崖边。
苏景轩对着拼命挣扎的她吼道:“够了!别逼我把你打晕绑起来!”
岳鹰梗着脖子,被他抽坐在马上。苏景轩阴沉着脸说:“吉成,把她送回去看好,之后再来渡口与我们汇合。”
岳鹰腾开眼看了看这些人的装束,发现包括苏景轩之内,都是出行的装扮。这才意识到自己能顺利冲出来,是清风苑里的护卫大都不在的缘故。
想到自己这次回去,又要像罪犯一般被看管起来,岳鹰顿时又急又怒。她一路上找着机会逃走,奈何吉成远比吉令难对付,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不情不愿到了清风苑,吉成把她交给静禾看管,就匆匆离去。
静禾倒也没再为难她,拉着她回到原来的抱厦小间,喋喋不休地自我检讨,说当时自己也是担心念禾,不想竟惹得岳鹰担心,又遭了处罚;
还说念禾只是一时犯了糊涂,郎君心软,定不会害她,让岳鹰放心云云。
“静禾,她死了。”岳鹰望着天花板,眼泪顺着眼角滴落枕上,“马车翻到崖下,尸骨无存。”
静禾良久无语,也缓缓掉下泪来,她说:“岳娘子,你今日也算亲眼见了,我们进别院那一日,就注定此生只能留在别院了。”
“念禾不是说,这院里的奴婢,只要想,就能恢复自由身吗?”
“我起初也是这般想的。三年前,这院子里有一个非常疼爱我的姐姐,有了心上人,闹着要离开。郎君给了她身契,可是后来,”
静禾哽咽道,“后来她死在了路上,中的就是西华山院的断魂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