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风从暖水釜里端出一只天青色瓷碗,岳鹰慌忙伸手去接,竟是一碗温热的水豆腐。除了上面没有撒红豆沙,和她在厨房里见到的那碗一般无二。
苏景轩说:“这水豆腐做得晶莹剔透,看着就好,只是你总也不来,从早饭到现在,也不知道放酸了没有?”
暖意在唇舌间蔓延直达心间,岳鹰低着头久久不语,苏景轩焦急追问:“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岳鹰抬起头,两汪眼泪盈在眼眶,“很好吃。”
“这?”苏景轩被她的眼泪吓住了,“你这是怎么了?”
岳鹰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我阿爹。他在的时候,也经常把最好吃的留给我。”
徐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了出去,苏景轩看着岳鹰一边吃着水豆腐一边流泪,良久无言。
“一碗吃食而已,值得你哭成这样?”终于,苏景轩柔声打趣说,“那只狼要是知道打死它的是个哭包,去阴间里见了它祖宗,第一件事就是要自罚跪祠堂,自省何以死得这般窝囊。”
岳鹰“噗嗤”一声笑,差点被嘴里的水豆腐呛住。苏景轩招手唤她:“岳鹰,你来。”
岳鹰以为他要看书,忙丢下瓷碗,把几案上放着的一本诗集递了过去。不想苏景轩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扯近了些,用帕子擦去了她嘴角沾着的残渣。
他的双眉如出鞘的宝剑一般向鬓角延展,睫毛很长,一汪秋水般的眼睛正专注看着她的嘴角、眼梢以及脸畔,细细为她擦拭着,像对待一件珍宝。
在凝固的时间中,岳鹰听着他缓声说:“别再哭了。往后,我也把最好吃的都留给你”,她刚刚止住的眼泪瞬间又开始往外涌动。
“咳咳,”外面传来两声轻咳,吉成在门口禀报,“郎君,人已经接回来了,只是还病得厉害。我怕过了病气给郎君,不如等她好些了再嘱托。”
苏景轩放开岳鹰的手腕,坐直了身子:“无妨,这就带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婢女垂着头进来,跪在屏风后,低声说:“多谢郎君宽宥,将我从庄子里接出来。从今后我一定好好当差,不辜负你的期望。咳……咳……”
岳鹰从床头起身,再看过去,屏风后站着的果然是念禾。
苏景轩沉声道:“你也不必谢我,想来吉成也嘱咐过你,若非吉安求情,你今日还在庄子上留着。”
“咳咳,”念禾嘶哑着声音说,“多谢安管事大人大量,念禾以后,咳,念禾以后一定报答郎君和他的深恩。”
“你知道这些,是再好不过的了。今后在这院子行事,更要知道深浅,也不要仗着早来几年就跋扈、霸道,才不枉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许久,念禾俯首道:“是。”
苏景轩对着外面唤了一声道:“吉成,既然她还病着,就先带回去吃几副药养着。往后她该做什么差事,由你来指派,犯了错也由你来处罚,不用特意再来同我禀报。”
吉成答了一声“是”,带着念禾告退。咳嗽声越来越远,苏景轩转过头看着岳鹰说:“怎的,你的好姐妹回来了,也不见你高兴嘛!”
岳鹰走过去找到他的香盒,仔细辨别了一遍里面的香丸,犹豫着说:“这个香盒还是交给徐风保管,能不用就不要用了罢。”
“眼下正是花开的季节,熏香还不如在屋里摆些鲜花呢,偶尔插上几株红色的,也刚好治一治你的顽疾。”岳鹰解释道。
苏景轩道:“好好好,只要你以后不再同我冷着脸,这屋子里自然是你说如何便如何。”
岳鹰又是甜蜜又是羞涩,收了香盒就往外走,苏景轩在她身后说:“岳鹰,熏香的事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往后你还是在我身边习字吧。”
岳鹰还真就搬了张小几进来,守在苏景轩床前习起了字。苏景轩多数时间都在看书,偶尔也会指着书上的地名,给岳鹰讲那些天南海北的故事。
他说从松州府出发,西北一万里外,有一个绮罗国的地方,遍地都是珍宝,天南海北的商贾齐聚到此做生意。
吃的有比蜜糖还甘甜的各种瓜果,戴的有五颜六色的珠宝。那里的女子都会骑马射箭,还能牵着骆驼,远赴千里行商。
岳鹰听得如痴如醉,苏景轩也很是向往。他说:“因为那个病,我自小到大都被困在家里,什么事都要旁人代劳。等我好了,咱们就一起朝绮罗国去,我把最最好吃的东西,都买给你。”
案头的花束每日换着,苏景轩在岳鹰的逼迫下,屋里的红色挂饰从小到大,面积越来越大。腿伤略微恢复后,吉成他们来禀报的事也多起来,苏景轩便把岳鹰拘在内书房里陪他。
岳鹰听不懂生意上的术语,只听得谈话中那南南北北的地名,范围大得唬人。各类生意中,从胭脂到珠宝,从皮货到药材,从布匹到钱粮,没有他们不涉及的。
这天,吉成带着人退下后,岳鹰仍撑着头盯住的一处发呆。苏景轩起身说:“怎么,你这是累了?”
岳鹰说:“累倒是不累,只是听着你们讨论生意,听不懂罢了。”
苏景轩笑道:“生意生意,不过在于一个‘易’字。我给你想要的,你再把钱给我。简单至极。”
岳鹰皱眉道:“你说得轻巧,早先我阿爹开铺子时,也是想把好物件卖给旁人换钱。结果呢,有时候连税钱都交不上,何来容易一说?”
苏景轩摇头轻笑,说:“好了好了,如此拘着也是难为你了。趁着外面的天气还算凉爽,随我出去走走吧。”
栈桥边,连片荷叶已经如盖般擎开,湖心亭装了挡光的草帘,远远望去,蓝天白云,檐铃轻颤,很有些古意。
岳鹰跑在前面,在一片翠绿中,张开双臂道:“这风可吹得太舒服了。”
苏景轩趁着她弯腰掬水,在她身后轻轻一推,本以为她会大声喊叫着求饶,不想她竟一头栽进水里,不多时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