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岳鹰困在噩梦里哭泣的时候,吴娘子的姨妈也不知怎么的,突然上吊自尽了。
吴娘子拉着一个看热闹的老婶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她姨妈一年前就得了癔症,整日里丢三落四,连自家人她都有认不出的时候。
今早她又犯了病,“不小心”翻了岳鹰的包裹,拿走一根秃笔。谁知岳鹰不知怜老惜弱,当众闹得不可开交,还要报官捉拿她姨妈,逼得她上了吊。
说着说着,吴娘子突然跳将起来,就要和岳鹰拼命。
被众人拦住后,她以头抢地,大捶其腿,直闹腾得发髻歪斜、涕泪横流,仍是不迭声地怒骂岳鹰面冷心黑,是个冷血的山精鬼魅,为了一只破笔活活逼死了她苦命的姨妈。
岳鹰也终于在混乱中缓过神来:原来老妇人拿走的,是自己亲手为郭垒攒的狼毫笔。
刚嫁过去的时候,她看郭垒没亲爹护着,用具寒酸被同窗嘲笑,就让阿爹费周折找来了狼毫。而她也想尽了办法,做坏了七八杆,才勉强得了一支能用的。
结果郭垒那厮见了她就跟见了鬼似的,竟偷偷把狼毫笔丢了出去。说起来,那支笔虽是狼毫,但已经在杂货堆里放了三年。早知道会出人命,今早就不该……
老妇人在风中告饶的背影在脑中不时闪现,岳鹰一言不发地任由吴娘子指着鼻子痛骂。
周围人看着她心虚,跟着义愤填膺的也越来越多了,不知谁先大着胆子推了她一把,岳鹰就被人来来回回地推搡起来。
混乱中有人去扯她发髻上别着的梅花簪。心念未起,手臂先动,岳鹰一把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
伺机偷簪的是一个头上插花,嘴唇涂脂妇人,岳鹰还未用力,她便“哎哟哟”地痛呼起来,皱成麻花的脸面越发挂不住粉了。
“天杀的哟!山魈索命啦!” 红姑扯着嗓子摇头晃脑地挑唆道,“逼死老人家还想堵人嘴?瞧瞧她那对招子,活活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夜叉转世啊!”
众人认出她是镇上最喜欢无事生非的红姑,奈何这会儿都恼着岳鹰,没工夫质疑她话的真假。
斜对面的张屠户把杀猪刀往案板上一剁,隔着街道怒喝道:“给我放开!早说过你们这些外来的都不是好货,当街打人,真当咱们这些街坊都是吃素的?!”
“就是这个理!” 王媒婆摇着团扇尖着嗓子应和,“就她这样的,岳老大当年还要劈了我,说我没给他闺女找好人家,果真是山沟里来的,没照过镜子。我呸!”
“有父必有女!当初就不该让他们搬进来,整条街的风水,都被他们败光了。行会的人也不知道管管。”
……
岳鹰怒火中烧,把不断挣脱的红姑顺势往后一推,人群就倒成了一片。踏着尖叫声一步步走向吴娘子,她厉声质问道:“你摸着良心说,人真是我逼死的?”
吴娘子正忙着趁乱推搡,早已经止住了痛哭,闻声躲开逼过来的眼神,拭了拭干在眼角的泪水,换成哭腔说道:“要不是你苦苦相逼,我姨妈怎么会想不开?”
“你明知她有癔症,出了事不好好跟我分说,却当众诬我辱我,背地里又出言威吓,赶她离开……”
“老天爷啊!” 吴娘子不等她说完,一屁股瘫坐在地,捶地哭嚎起来,“山魈投胎的泼皮无赖啊!仗着会些拳脚就欺压良善!
我这小门小户的老实人,竟是有冤无处诉,有苦不敢说啊,我,我不如撞死在这儿算了!啊啊啊……”
凄厉哭嚎声震得人耳膜生疼,把岳鹰后头的话全淹没了进去。
“哪个在这儿撒泼放刁?”
随着一声暴喝,三道皂色身影按着腰刀拨开人墙。为首的林捕头四十来岁,八字胡下两片薄唇紧抿在一起,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众人,惊得众人下意识往后缩去。
正撒泼打滚的吴娘子陡然收了声,空留下抽抽搭搭的气音。
人群里颤巍巍站起来一个佝偻婆子,她扶着老腰控诉道:“林爷来得正好!这蛮不讲理的泼货,逼死吴家的远房姨妈不说,还动手推人。
您看把我摔的,您老快把她锁了,拖去衙门吃板子!”
林来横了她一眼,扫视众人道:“是不是逼出了人命,县太爷自有论断。谁敢再聚众寻衅,就同我去一趟衙门!”
这话一出,所有人噤若寒蝉,先前还咋呼的红姑早把脑袋缩得比鹌鹑还低。
林来冷哼一声,抬脚便朝吴家去。吴娘子忙跟上去,赔笑道:“林爷,我家姨妈分明就是悬梁自尽,怎敢再劳您大驾亲自查验?”
“往日里你们再怎么弄鬼我都不理,今儿个既然遇上了,于情于理都该验上一验。你这般推脱,是另有隐情?”
“捕头言重了!”老吴闻声从隔壁笑吟吟赶来,推开立在一旁的吴娘子,向林来施礼道,“既是官中有令,捕头随我来就是。”
看热闹的人群簇拥着林来三人,一齐往吴记粥饭铺挤过去。
偏林来走了一半回过头来,朝着岳鹰微微笑道:“岳家小娘子且留步吧,有林某在此,还怕断不清这等小案?”
妇人们瞬间心领神会,彼此递着意味深长的眼色,吴娘子更是狠狠剜了岳鹰一眼。岳鹰避开各种探究的眼神,直接进了屋。
经此一闹,前厅更是乱得一团。岳鹰也没有心思拾掇,随手捞过条春凳,挥袖扫了扫浮灰,就着房梁歪歪斜斜半躺下来等信。
结果等了一夜也没有定论。次日一早,隔壁竟悄无声息地办起了丧事。岳鹰趁着四邻吊唁,也包了一钱银子送去。
吴娘子虽还是冷着一张脸,却也没再出言不逊。她男人老吴更是殷勤得过分,一路上说着恭维话,恨不能亲自把岳鹰护到家门口才罢休。
原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哪成想,三日后老妇人烧化入土,坊头街面上关于岳鹰的闲言碎语,却跟野火燎荒般,越烧越旺。
不过几日工夫,话头就从岳鹰为山妖所生,因粗鲁无礼惨遭休弃,传到她五岁生剥活兔皮,十岁渴饮死人血,早几日欲戕杀幼夫,还想毒死婆母。
滔天罪行,可谓罄竹难书。
岳鹰好气又好笑,到底架不住众人的舌头根子厉害,只好整日闭门不出。到了第七日,竟有人隔着墙往她家扔脏东西,先是烂菜叶子,后来直接泼起了粪水。
直把好好的宅院弄得臭气熏天。
而吴家夫妇也从开始的隔岸观火,幸灾乐祸,推波助澜,发展到同仇敌忾,暴跳如雷——
老妇人丧事一过,“人死为大” 的讲究就压不住神鬼忌讳了。再加上同行暗中使绊子,没过多久就有人私下里嚼舌根,说吴记粥饭铺里有吊死的冤魂,去不得。
如今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岳家门前天天被泼粪水,整条街都跟着遭殃。离岳家最近的吴记,生意愈发冷清,连往日里的熟客都要绕着走。
吴娘子心里窝火,也曾隔着墙指桑骂槐地骂过岳鹰,结果反被老吴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还挨了两巴掌。打那以后,老吴但凡心里不痛快,就要拿她撒气。
两口子走狗斗鸡般日日打闹,到最后恨不得每隔半日吴娘子都要大哭上一场。
岳鹰忍耐了几天,还是决定不忍了。当天晚上她便备好了家伙事儿,决意要拿人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