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仿佛天漏了个洞，再拦不住银河。
念蕊望着灰茫茫的云彩说：“昨个我去集市，赶集的没有做买卖的多。这雨再下下去，菜价还得涨。岳娘子，岳娘子？”
岳鹰的视线从正屋门前收回，把揉得稀碎的豆荚丢进菜筐，应和道：“是，这堤也修了一些日子了，应该是结实着呢。”
念蕊失笑：“岳娘子，我在说菜价呢。你怎么扯到河堤上了？”
岳鹰的脸刷一下通红，掩饰道：“这雨下的太大，一时走神了。”
念蕊点头道：“今年的雨水啊，着实大了些。河堤又是常年不修的，也是这新知县倒霉，一来就遇上了。我听人说，附近村子上交过代役钱的，又要不作数了。说是啊……岳娘子，岳娘子？”
岳鹰起身，从灶上拎起水壶说：“他们好像是在要茶水，我这就送过去。”说完，她不由分说拎起茶壶，穿过雨幕，进了主屋。念蕊茫然自语道：“没听到人喊啊。”
两人都不在正屋，方桌上还摆着中午的饭菜，里屋却已经掌起灯来。岳鹰把茶壶重重放在方桌上，对着屋里喊：“徐大哥，你要的茶水送过来了。”
“茶水？哦，岳娘子啊！”徐风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声音似梦中初醒，“快送进来吧。”
一进屋，徐风站在床边捶腿，苏景轩半躺在床上，正拨着床幔朝她看来。岳鹰避开他的眼神，对徐风说：“午饭若是不吃，我就撤下去了。”
徐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这一下雨啊，我就心惊胆战的，硬是守在这里一夜又一天啊。唉呀呀，这老胳膊老腿的是遭不住了啊！”
徐风绕过她，出了里屋，嘴里不住念叨着：“老了啊老了啊，不补个觉是不成的。这茶啊饭啊的，你给安排安排！一定要安排啊！”
岳鹰看着他闪电般消失的背影，倒了杯热茶，顿在床边的小几上，然后坐在徐风的位置上，闭眼假寐。
苏景轩支起身，看着她说：“你给我安排的饭呢？”
“想吃就自己起来吃，一天到晚地躺着，骨头都要躺软了。”
有微风不时拂过她的面部，岳鹰睁开眼，苏景轩正促狭地朝她扇风。岳鹰白他一眼说：“有这会子工夫还不如闭着眼睡上一阵子，免得晚上落了雨，又彻夜惊梦。”
苏景轩继续为她打着扇说：“当日你走的时候，怎不想着我会惊梦？你不知那个雨夜我从噩梦中惊醒，恰巧听见老刘在外面说起你，我有多害怕。”
岳鹰闭上眼道：“你算计人的时候就不害怕了？要我说，为人还是少思量，坏脑筋动多了，能不做噩梦吗？”
苏景轩语结，收了扇子生闷气。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锣鼓响声，和着雨声传来几声喊叫。岳鹰坐起身细听了片刻，忽的起身，往外跑去。
苏景轩跟着从床上起身，从窗口望去，岳鹰正顺着一棵树往上攀。突然，她脚下一滑，整个人似要摔下来。
苏景轩大惊失色，径直冲出去去接，却扑通一声摔进泥水里。而岳鹰则把身子一弯，顺着树干飞快下来，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就朝出口那里跑去。
外面的锣鼓声依旧响个不停，依稀有孩子的声音在叫“阿姑”“师父”。
徐风和念蕊闻声过来搀扶，苏景轩指着外面急道：“徐风，快，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月华巷口，张氏背着毛蛋，牵着春妞，一旁的七郎正鼓着腮帮子用力敲锣，然后和春妞一起大叫阿姑（师父）。
一行人被雨水淋的湿透，几乎睁不开眼来。岳鹰跑到近前，春妞一头埋进张氏怀里，大叫“鬼啊”！还是七郎大着胆子，顺着指缝看了一眼，惊喜道：“这不是月华巷里的鬼，是我师父！”
“嫂子，家里出什么事了？大雨天的，你怎么来了。”
张氏听了，话未出口，人就抽泣起来。春妞和七郎七嘴八舌解释起来，倾盆大雨里，岳鹰硬是一句话也听不明白。
“岳娘子，把人领进来说吧。”徐风在远处撑着伞说，“这大雨地里，别再着凉了。”
几个人换上干衣，各自喝了一盏念蕊熬的姜汤，张氏的身体才算止住了颤抖，同岳鹰说起了详情。
昨天上午，村子里冒雨来了几个带刀的官差，挨家挨户捉人。一个月前，县里已经募过一次力役，方家半工半商，也如数交了代役钱。
可官差不由分说，按名册点名，家里有男人的，少至16岁，长至50岁，捉了就走。村长上去分辩，也被绑着手一起带走了。
村子里只留了些妇幼，一时都乱了阵脚。还是方婶子托人打听到消息，说日前修的堤不济事，眼看洪水来了，官府才来强征夫役。
方婶子想了一夜，总觉得不放心，就让钟向谆赶着车，去县衙里询问方正他们去了哪里。
“谁知，阿娘他们一去不回。我被逼无奈，带着孩子们来找，可那些当差的，却一口咬定没见过他们。”张氏哭道，“若是他们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啊！”
她一开始哭，三个孩子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岳鹰一头乱麻，怔怔坐了一阵，起身说：“嫂子别急，我去找他们。”
“你准备去哪找他们？”苏景轩站在厢房外面问道。
张氏不防备外面突然来了个俊俏男子，当即局促起身，又不知道避去哪里。苏景轩也没打算进来，隔着门对岳鹰道：“你随我来。”
看着岳鹰随着他离开，七郎裹着岳鹰的衣服，磕磕绊绊地跟了过去。他避开徐风的围堵，硬挤到岳鹰跟前站好。
苏景轩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对岳鹰说：“你准备去哪找他们？”
岳鹰说：“既然是县衙捉的人，我去县衙要人就是了。”
“你嫂子他们为何没要到人？”
七郎抢答道：“那些人打我们，还要把我们抓进牢里。要是有师父帮我，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岳鹰回头见他额头上青了一片，伸手抚了抚说：“又逞强了是不是？”
苏景轩嗤笑一声说：“有其师必有其徒，豆丁大的个头，你倒是逞上能了！”
七郎把眼一横，从袖里掉出一块石子，倏地直击苏景轩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