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成身边跪着的两个小厮均是鼻青脸肿。
其中一人苦声道:“小的们看着岳娘子在林子里撕了那张纸,又往城里去了,就知道她要乘船,急忙跟了过去。
谁知她进了城却逛起了铺子,又在一家成衣店试起了衣服。成管事嘱咐过的,只要岳娘子不张罗离开,就不能打扰,小的们只好在门外等待。等了许久不见她,便慌忙去找。
不料刚到那家成衣店的后门,就被她迎面撒了一把迷香,又用棍棒揍了一顿。等小的们醒来,不知怎么就被装进一个大筐,在一艘船上飘荡。
我两人费了半日功夫,才返回渡口。一打听才知道,岳娘子已经坐上朝西的渡船,像是回乡去了。”
话说到最后,已经低不可闻。苏景轩把茶碗往桌面上一顿,吓得那人一缩脖子,道:“不过,小的在树林里听着,岳娘子说自己早晚还会回来的。”
“她如何说?”苏景轩沉声问。
“她说,她说等她发奋图强,积蓄力量,闯出一片天地,会回来为念禾姑娘讨回公道。”
“她还说什么了?”苏景轩忽的提高了声音问。
小厮伏地瑟缩道:“她还说,她现下乏了,不想再与郎君缠斗了,这是她为郎君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苏景轩怒极反笑,扭头对吉成说:“看到了吧?对付起我来她倒是利索,做旁的事,就没有脑子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就要与我为敌了!”
吉成摆摆手让小厮出去,凑上前说:“郎君,渡船刚开出不远,想把岳娘子带回来,也是有法子的。”
苏景轩冷笑道:“她要走就走吧,我何必一次次腆着脸求她?”
他忽的起身说:“如今我不过是她口中低贱的商人,她就能被一个个婢女耍的团团转。若来日成事,她又拿什么站到我身边?她不想跟我缠斗,我还不喜得理她了呢!”
苏景轩走进卧房,里面传出哐啷啷一顿物件落地的声响,只听他怒吼道:“把这些血丝呼啦的东西都给我撤了,都给我扔到看不到的地方去。”
吉成急忙招手,几个小厮鱼贯而入,把岳鹰之前一点点往他房里布置的赤红布巾、绢花、挂饰、茶具等等统统取了下来,抱了出去。
徐风走进来,缓缓靠近吉成说:“真不找了?他这病还未好全呢?”
吉成说:“不找就不找吧,这样的娘子,本也不该站到郎君身边。如今他想开了,也是好事。至于治病,许是巧合,你自己多想想法子罢。”
徐风看着他逃一般出了主屋,自己则被忽然从屋里扔出的东西吓了一跳。
他凑过去一看,正是苏景轩前一阵子吩咐针线房做成的布偶。
只见一块布托之上,缝着一只猛虎,体态雄健,目光锐利,霸气外露。旁边立着一个身着红裙的少女,衣袂翻飞,眉欢眼笑。
徐风暗叹一声,弯腰捡起布偶准备出去。刚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疾行的脚步声。
“拿来!”苏景轩在他身后沉着脸说。
徐风回过神,连忙双手把布偶奉上。苏景轩接过来,嫌弃地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哐当”一声把门从里面合上,只留徐风站在外面撑着下巴苦思。
这日,吉成在书房向苏景轩汇报京中诸事的进展,说:“赵娘子到京中后,和郡主大吵了一架,住回了赵家的府邸。这些日子在设法跟宫里联络,想促成和袁郎君的婚事。
袁郎君进京后,被陛下秘密召见了一次,之后就不见动静了。但在一次闲议中,抱怨了平王两句。”
“抱怨了什么?”苏景轩问。
“就是说他用餐不知节制之类的闲谈,并没有涉及军政。宋大娘子推测,陛下整治云州的种子算是种下了。至于什么时候生根发芽,还要催化。”
苏景轩忖度着说:“嘉嘉既然想在宫里找助力,俞妃那里也可以给她些机会。”
“宋大娘子的意思是,俞妃现下还是以保胎为重,只做陛下的解语花。旁的事,暂不适合露面。”
苏景轩眼底通红地从桌子后面起身,沉吟着没有说话。
吉成看他桌面凌乱,走过去帮他收拾:“郎君,我前头事忙,徐风又一心扑到医术上,后院没个贴心的帮手。
您看需不需要从西外厅里,找个可靠的婢女过来伺候?”
苏景轩没有回答,转而问:“吉令何时回来?”
吉成低头整理着手里的那一沓画作,说:“南边的事正到关键处,需要时时配合安哥在京中的运作。郎君若有事,吩咐给我也是一样的。”
“也没有什么大事。”苏景轩转过身说,“只是不知道她当日走的时候,带公凭没有?回去了以后,那些恶人是否还会欺负她?”
“不如……”吉成犹豫道,“不如属下派人去探探?”
“有什么可探的!”苏景轩忽的又发起怒来,“她一身本事,还要发奋图强回来对付我呢!”
“郎君,所谓剪不断理还乱,既然决意割舍了,还是放宽心吧。”吉成看了一眼奁式炉里的锦鲤,问,“郎君,这鱼长期待在炉里,没什么精神。您看……”
“拿走拿走,放回湖里去,我眼不见心不烦。”
吉成搬起奁式炉出去,苏景轩张了张嘴,改口道:“那个,吉成,这鱼被投喂惯了,任它放回湖里饿死也是有违天道。你还是给它养在荷花缸里吧。”
“郎君,河里本就是长鱼的地方。”
“这鱼能跟那些野生的比吗?”苏景轩提高了声音,“一放回去,岂不是要被它们分着吃了?就养荷花缸里。”
吉成不敢再辩,答了一声“是”。
苏景轩从角门踱步出去,门外是波光粼粼的湖面。他被这种光亮刺得有些心慌,还是忍不住上了栈桥。
湖面已经被荷叶覆盖,浅红色的荷花含苞欲放,在一片青绿中恬静安然。
苏景轩坐在湖心亭的石椅上,看着空无一人的湖面,空气里不时传来犹如那日般的清新水气。他怅然自语道:“我看你有能耐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