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瞎子空洞的眼眶里窜起绿焰那刻,林寒月后槽牙咬得发疼。
她能感觉到体内最后一丝鲁班术的力在顺着指尖往外渗,像被抽干的井,连抬臂擦额角冷汗的力气都要省着用。
周远山的手掌隔着粗布褂子抵在她后腰,温度透过布料灼得人发烫,可她的手脚却冷得像浸在冰水里。
\"寒月姐!\"陈小虎的机关弩\"咔嗒\"一声上弦,震得林寒月耳膜发颤。
她偏头望去,少年脖颈上的青筋绷成两条小蛇,平时总挂着笑的嘴角抿成死线——这是他真正紧张时才会有的模样。
腐臭突然浓重起来。
林寒月喉间泛起酸水,像是有人往鼻腔里塞了把烂泥裹着的死老鼠。
她看见王大嫂扶着石墙干呕,李护卫的刀把在掌心沁出湿痕,连见多识广的魏道长都皱着眉往后退了半步。
\"山后有动静!\"
突兀的喊喝像块石头砸进沸水。
林寒月猛地抬头,就见王猎人从东边山道跌跌撞撞跑来,猎装前襟沾着草屑,腰间的獐子刀斜斜晃着。
他跑到近前时膝盖一弯差点栽倒,被杨猎户眼疾手快捞住胳膊:\"老王,喘匀了说!\"
\"林子......林子里头起雾了!\"王猎人咳得直捶胸口,\"不是山岚,是黑的!
跟泼了墨似的往这边涌,还带着腥气——和这俩老东西身上的味一模一样!\"
周远山的手指在林寒月腰上轻按两下,这是他们约好的\"冷静\"暗号。
她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冲散些恶心,勉强扯出个笑:\"来得好。\"
\"你是说......\"周远山的目光扫过吴瞎子逐渐扭曲的脸,又落回林寒月泛白的唇,\"借力?\"
林寒月点头时发丝扫过他手背:\"总不能干等着妖魔扑上来。\"她转向钱猎户和杨猎户,\"你俩顺着王猎人说的方向探,记着——\"
\"绕着雾边走,只看不动。\"钱猎户拍了拍腰间的铜哨,\"要是碰着邪门的,吹三声长哨。\"杨猎户已经把猎刀在掌心转了个花,两人身影一晃便融进了夜色里,只余草叶晃动的沙沙声。
吴瞎子的咒语突然拔高,像夜枭在啃食人的脑髓。
林寒月望着他额角暴起的青血管,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村东老槐树下挖到的骨签——那是吴瞎子用童男童女的指骨刻的招魂符。
此刻他每念一句,地上的血污就往他脚边汇一点,像活了的红蛇。
\"寒月!\"苏药师突然抓住她手腕。
林寒月顺着她颤抖的指尖望去,就见山坳口腾起团黑雾,比王猎人说的更浓更沉,翻涌着往这边压过来。
黑雾里隐约能看见影子,有高有矮,像被风吹乱的芦苇丛。
\"是散修!\"魏道长突然拔高声音。
他踉跄着往前两步,被紫护卫及时搀住,\"我认得那道青纹——上个月在镇西破煞的张真人,他袖口绣的就是青竹纹!\"
林寒月瞳孔骤缩。
她想起半月前被吴瞎子纵火烧了观的清虚观,想起孙鸿儒让人打断腿扔在野地里的云游道士。
此刻黑雾里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当先一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腰间挂着半截烧残的拂尘——可不正是张真人?
\"林姑娘!\"张真人的声音带着伤后的嘶哑,却穿透了腐臭的空气,\"我们被那两个老东西困在迷魂阵里月余,今日闻着怨气冲出来,就想着......\"他身后二十来号人跟着抱拳,有提剑的,有背药篓的,还有个抱着半块罗盘的小道士,\"若不嫌弃,愿与诸位共抗妖魔!\"
周远山的手在林寒月后腰轻轻一推。
她踉跄两步,却在接触到张真人递来的掌心时站稳了——那手掌粗糙,带着常年握剑的茧,暖得像团火。
\"谢。\"她只说了一个字,喉间却像塞了团棉花。
陈小虎的机关弩突然\"咻\"地射出支弩箭,擦着吴瞎子的耳朵钉进身后树干。
少年咧嘴笑出白牙:\"奶奶的,老子等这天好久了!\"
反击来得比林寒月预想的快。
散修们熟稔地布起七星阵,张真人的剑挑破黑雾时溅出火星;苏药师带着王大嫂调配避邪散,药香混着腐臭在空气里打架;陈小虎和唐工匠猫在石后拆机关,叮叮当当的声响里,几架改良过的连弩\"咔嗒\"上弦。
林寒月靠在周远山怀里换过气,正看见孙鸿儒的脸在黑雾里扭曲成青紫色。
他突然尖笑起来,指甲深深掐进吴瞎子后颈:\"老东西,用那招!\"
吴瞎子的绿焰突然暴涨。
林寒月感觉脚下地面在震颤,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地底下往上拱。
黑雾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张真人的剑\"当啷\"落地——他的道袍上多了道焦黑的痕迹,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灼的。
\"结界!\"魏道长突然嘶吼。
林寒月抬头,就见原本翻涌的黑雾正以吴瞎子为中心凝结,像块倒扣的玻璃罩,边缘泛着妖异的紫。
她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屏障便像被火燎了般缩回——皮肤起了串水泡,疼得她倒抽冷气。
周远山把她的手按进怀里,掌心覆上她的伤处。
林寒月听见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却在开口时稳得像山:\"寒月,我......\"
\"都闭嘴!\"孙鸿儒的笑声穿透结界,\"你们以为多了几个帮手就能翻天?
这结界困得住你们的人,困不住我的妖魔——\"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喉咙,\"而等它出来......\"
林寒月望着逐渐浓稠的紫色屏障,突然想起祖传鲁班书里的记载:\"万邪锁魂阵,以活人为引,困杀不过三日。\"可此刻她数了数阵里的人——老老少少足有三十多口,吴瞎子哪来的胆子?
\"寒月。\"周远山的呼吸扫过她耳尖,\"你看屏障纹路。\"
她眯起眼。
紫色屏障上爬着细如发丝的血线,正随着众人的动作明灭。
林寒月突然想起方才散修们冲进来时,脚边的血污少了好大一片——原来吴瞎子早把众人的血混进了阵里。
\"寒月姐!\"陈小虎的声音带着急,\"这破阵在吸咱们的气!
我刚才摸了下,手背上的血管都瘪了!\"
林寒月低头。
她的手腕上,原本淡青的血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细,皮肤跟着往里凹。
周远山的指尖按在她脉搏上,瞳孔猛地收缩:\"脉跳越来越弱,每分钟少了五下。\"
山风突然灌进结界。
林寒月打了个寒颤,听见屏障外传来低沉的嘶吼——那是比之前所有妖魔都要粗哑的声音,像巨石在互相碾压。
她望着周远山发白的脸,又看了看陈小虎攥得泛青的机关弩,突然笑了:\"没事。\"她的声音轻得像片叶子,\"咱们还有三天。\"
可三天,够吗?
屏障外的嘶吼越来越近。
林寒月感觉有什么黏腻的东西贴上了屏障内侧,像无数只湿冷的手在抓挠。
她抬头,正看见吴瞎子空洞的眼眶里,绿焰烧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