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县城东南郊,一片被称为“半截河”的区域。
这里地处城乡结合部,鱼龙混杂,历来是治安的洼地,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种粗粝不安的气息。
而杨芸盘踞的冯家大院,就坐落于半截河临街的显要位置。
整座宅院占地足有四亩之广,高墙深院,隔绝了外界的窥探,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森严。
初秀英和钱贵的车子,尾随着洛三儿那辆破旧的面包车,缓缓驶入了这深宅大院。
刚一进入,便见院内停放着足足七辆二手皮卡,车身布满泥泞和划痕,显露出一种草莽的粗放。
两人刚推门下车,十几个原本在院子里或蹲或站、眼神飘忽的汉子便从四面八方晃悠了过来。
这些人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两人身上逡巡,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尤其看到初秀英时,不少人的眼神里更是流露出赤裸裸的贪婪和不怀好意。
洛三儿对此视若无睹,任由手下人围堵着两位客人。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贵哥,初小姐,劳驾稍候,我去通禀芸姐。”说完,转身走向主楼。
钱贵面色沉静,对这种阵仗似乎并不陌生,只是微微侧身,低声安抚着身旁明显呼吸急促、手心微凉的初秀英。
即便初秀英之前面对洛三儿时还能强撑气势,此刻身处这龙潭虎穴,被这群浑身戾气的混混环伺,心底的寒意和紧张也如藤蔓般缠绕上来。
不多时,洛三儿返回,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芸姐有请。”
冯家大院的主楼同样是二层小楼,但规模远比楚昊家的气派恢弘。
步入客厅,一股混合着昂贵烟草和某种冷冽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装潢极尽奢华,与这半截河的环境格格不入。
而客厅中央,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沙发上端坐的那个女人。
她便是杨芸。
初秀英的第一印象极其糟糕。
——一个女人,被二十来个气息剽悍、肌肉虬结的壮汉如同众星捧月般拱卫着,这本身就显得诡异而充满压迫感。
她本能地对这种排场感到排斥。
更何况,这样环境中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好女人……
然而,目光落在杨芸本人身上时,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的夺目。一件纯黑色的貂裘大衣随意披在肩上,衬得她肌肤胜雪,脚蹬锃亮的长筒高靴,勾勒出笔直的长腿。一头利落的短发下,是一张线条优美的鹅蛋脸,柳叶眉细长入鬓。
只是那张堪称精致的脸上,没有丝毫暖意,一双凤眼深邃如寒潭,目光扫过时,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审视,让人不自觉地心头发紧,脊背生寒。
杨芸的目光先在钱贵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了然,旋即大部分时间都落在了初秀英身上,目光中带着审视和评估,直看得初秀英浑身不自在,几乎要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
良久,她才用清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声音,指了指对面的真皮沙发:“坐。”
钱贵没有动,反而拉着初秀英站在原地,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带着十二分的恭敬,“芸姐,冒昧打扰。鄙人钱贵,这位是……”
“贵宾楼的贵哥,东华县的名人,我听说过你。”杨芸直接打断,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钱贵连忙欠身:“不敢当,芸姐过誉。”
姿态谦卑至极。
杨芸却不再看他,目光重新锁在初秀英身上,开门见山:“这位小妹妹……听说令尊是四七二卫生院的院长,初正武?”
初秀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那冰冷的目光,点头承认:“是。芸姐,我想知道,楚昊到底哪里得罪了您?为什么要派人去神农部落找他麻烦?”
“呵!”杨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算是笑了,却比不笑更显冷冽,“小妹妹,令尊在部队,身份特殊。据我所知,四七二的人向来恪守本分,不会轻易介入地方事务,更不会插手地方上的……纷争。”
杨芸刻意加重了“纷争”二字,目光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楚昊和我之间的事,与你无关。我不为难你,也无意与四七二结怨。这件事,你最好置身事外。”
“可是楚昊他……”初秀英急切地想辩解,却被旁边的钱贵轻轻拉住胳膊制止了。
钱贵再次上前一步,语气更加恳切:“芸姐息怒。楚昊是我朋友,为人本分。若他真有眼无珠,不小心冲撞了芸姐您或者您的手下,我代他向您赔个不是!千错万错,我钱贵愿意承担。只是他现在人确实不在东华,昨天就动身去京城办事了。恳请芸姐大人大量,高抬贵手。”
杨芸收起了那抹冰冷的笑意,端起茶几上的青花瓷杯,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小口茶。
放下茶杯时,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她抬起眼帘,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钱贵:“贵哥……这是想替楚昊扛下这梁子?”
钱贵心头猛地一悸,冷汗几乎瞬间浸湿后背,连忙摆手,声音都有些发紧:“芸姐您误会了!天大的误会!我钱贵有几斤几两?怎么敢在您面前‘扛梁子’?就是……就是实在好奇,我那兄弟楚昊,他……他到底什么地方不开眼,惹得芸姐您动怒?若有可能,我……我愿意代他向您赔罪,做些补偿,只求能化解这场误会,您看……”
如果能花钱销灾,自然最好不过了,而且临进大院时,他就注意到了那几辆破旧的车子……
“不怎么样。”杨芸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目光不再看两人,似乎已失去了谈下去的兴趣,“楚昊得罪了我一个手下,我只是想‘请’他过来,当面把道理掰扯清楚。”
“既然你们说,他人不在东华,去了京城……”杨芸顿了顿,语气平淡却透着无形的压力,“那好。烦请两位转告他一声,等他回来,最好自己主动来我这儿一趟。省得我再派人去‘请’,场面……就不那么好看了。”
说完,站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那曲线在黑色貂裘下若隐若现,却无半分旖旎,只觉危险。
她不再看钱贵和初秀英一眼,自顾自地转身,踩着长靴,一步步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那股无形的压力才仿佛消散了一些。
洛三儿适时地走上前,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两位,请吧——”
车子开出冯家大院那沉重的大门,深冬微冷的空气钻入车中,初秀英才感觉自己能顺畅呼吸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对钱贵说:“贵哥,这个芸姐……看着好像也没传说中那么吓人?”
钱贵苦笑着摇摇头,脸色依旧凝重:“英子,你还是太年轻。
道上混的,能坐稳位置十几年,让手下这么多人服服帖帖,凭的可不是脸面好看。
你想,冯老疤死后,他手下那些都是什么人?
亡命徒!
芸姐当时才十九岁,跟你现在差不多大!
她要是没点真本事、真手腕,没点让人胆寒的心性,能镇得住场子?
能让这些人死心塌地跟着她?”
可以听得出来,钱贵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杨芸手段的深深忌惮。
初秀英仔细一想,确实如此,眉头紧锁起来:“那现在怎么办?我……我也联系不上楚昊啊!万一芸姐等不及,或者觉得我们在骗她,又派人去神农部落闹事……”
“这点你暂时可以放心。”钱贵沉吟道,“芸姐是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说一不二。
她既然说了等楚昊回来,在楚昊回来之前,应该不会再派人去骚扰。这是她的规矩。”
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为了稳妥起见,我会安排两个机灵点的人,在神农部落附近照看着点,以防万一。”
“只是……芸姐虽然今天看起来还算‘讲理’,但她的耐性恐怕有限。依我看,你还是得想办法尽快联系上楚昊,问清楚他到底怎么惹上这尊大佛的!这事儿,拖不得!”
初秀英沉重地点点头:“我明白,谢谢贵哥。我会想办法联系他的。”
尽管冯家大院之行暂时平息了眼前的冲突,但芸姐那冰冷的警告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初秀英、张凤英以及神农部落的所有员工,心头的巨石并未落下,反而因为这份未知的威胁而更加惴惴不安,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云之中。
然而,远在千里之外,刚刚走出京城机场的楚昊,对家乡发生的这场风波毫不知情。
他正满怀对京城市场的期待,在机场附近又买了件新羽绒服之后,步履轻快地走进了南锣鼓巷,最终停在了他那座古朴典雅的四合院门前,看着大门上挂着的将军锁,嘴角微掀,顺手从空间中取出钥匙,打开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