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三十三年春,晨雾如纱般笼罩着江南。陆府门前的石狮子披着薄薄的露水,檐角风铃在料峭春风中轻响。陆承安身着藏青色锦袍,腰间新系的玄色绦带垂落至膝,衣摆处金线绣着的云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那是苏清欢连夜赶制,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
苏清欢踮起脚尖,双手微微颤抖着为儿子整理衣襟。她指尖抚过儿子领口的盘扣,目光却直直盯着他的眉眼,仿佛要将这面容刻进心里。七年前那场噩梦突然在眼前闪现——五岁的承安在庙会被人贩子掳走,三日后在城郊破庙寻回时,孩子满身血污,高烧不退。此刻回忆如潮水涌来,她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发颤:“路上千万小心,莫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母亲,我定会平安归来。”陆承安轻轻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颊上。他瞥见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心中泛起酸涩,“您和父亲在家安心等我,待我高中,定要接你们去京城享福。”话音未落,陆沉舟已大步走来,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陆沉舟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布满老茧的手掌带着经年征战的温度。他忽然解下腰间短剑,剑柄缠着的红绸虽已褪色,却仍能看出曾经的鲜艳。“此剑陪我征战十六载,饮过匈奴血,挡过流矢。”他将短剑郑重塞进儿子手中,剑身泛着冷冽的寒光,“遇到危险别硬拼,留得青山在……”话未说完,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
陆承安双手接过短剑,感受到剑柄处因常年握持留下的凹槽,仿佛握住了父亲半生的铁血岁月。他将剑鞘贴在心口,朝父母深深一揖,转身登上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吱呀声中,苏清欢追着马车跑了几步,又被陆沉舟揽住。夫妇二人立在门口,望着那道藏青色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晨雾渐渐模糊了彼此湿润的眼眶。
行至正午,官道旁的杏花纷纷扬扬落在车帘上。陆承安掀开帘子透气,忽见西北天际乌云翻涌,铅灰色云层压得极低。车夫见状,加紧挥鞭:“公子,前方二十里有个驿站,咱们得赶在暴雨前……”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已噼里啪啦砸落下来。
雨势来得极急,转眼将道路浇成泥潭。马车突然剧烈颠簸,车轮深陷泥沼,任凭马匹如何奋力挣扎,车身纹丝不动。陆承安跳下车,泥水瞬间漫过鞋面,浸透裤脚。他和车夫刚搬来石块垫车轮,一道清朗男声从雨幕中传来:“兄台莫急,我来帮忙!”
只见一位书生骑着枣红马踏水而来,月白色长衫被雨水洇成浅灰,却难掩眉眼间的温润气质。他翻身下马,将斗篷罩在陆承安头上:“我姓周,周子谦,也是赴京赶考。”两人踩着泥泞,与车夫合力推车。周子谦不慎滑倒,手肘擦破了皮,却笑着摇头:“读书人身子弱,让兄台见笑了。”
雨渐渐小了,两人索性并马而行。周子谦从行囊取出油纸包着的桂花糕,掰了一半递来:“这是家母做的,尝尝?”陆承安咬了一口,甜香中带着桂花的清苦,恍惚间想起母亲熬的莲子羹。他们谈起《资治通鉴》里的治国策论,论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时,周子谦突然勒住缰绳:“陆兄看!”
前方古桥边,三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围着一口破锅煮野菜,其中一个孩童瘦得皮包骨头,眼睛却亮得惊人。陆承安摸出怀中的干粮正要递去,周子谦按住他的手,低声道:“当心有诈。”话音未落,流民中忽然站起个独眼大汉,腰间寒光一闪——竟是把淬毒的匕首!
与此同时,林子里传来箭矢破空声。周子谦眼疾手快,猛地拉着陆承安滚下马。三支毒箭擦着头顶钉入树干,泛着诡异的青黑色。陆承安抽出父亲所赠短剑,雨水顺着剑刃滴落,他这才发现四周已围上十几个黑衣人,为首的刀疤脸舔了舔嘴唇,阴笑道:“可算等到小崽子落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