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隐约还有传来的喧嚣。
王昭君扶着李白的手臂，指尖不经意触到他衣袖下的伤口，能感觉到他绷紧的肌肉。油灯的光晕在岩壁上晃动，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进入洞穴深处比较安全，在这里容易被发现，你能起身走路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关切。
李白点点头，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应和。他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唇上毫无血色，方才强撑着与追兵交手，此刻每动一下，肋下的伤口都像有把钝刀在搅。
王昭君提着油灯在前方引路，暖黄的光团在她肩头跳跃。
洞穴太黑了，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李白伤重，脚步拖沓得像灌了铅，稍慢一步，眼前的光晕就会缩成一个模糊的小点。
王昭君似是察觉到，走几步便会回头看他，油灯的光映在她眼里，像盛着两颗星辰。
忽然，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离得极近。
李白能闻到她发间混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下意识想后退，却被她伸手扯走了头上的发带。
那根红色的发带是他为数不多的物件，此刻被她捏在手里，他不由得蹙眉，眼里浮起几分警惕。
“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王昭君仰头对他笑，梨涡在脸颊浅浅漾开，她将发带一端系在自己腕上，又将另一端系在他手腕。
丝带贴着皮肤，带着她指尖残留的温度，像一条无形的线，将两人轻轻拴在了一起。
李白的耳尖倏地红了。
他活了近千年，除了族中长老，从未与谁靠得这般近，此刻腕间那点温热，竟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在意。
王昭君却像没事人一样，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肩，油灯的光刚好照亮两人相牵的那段发带。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王昭君忽然定住脚，握着油灯的手指微微收紧，侧耳听了远处的动静，声音发颤：“深处有蛇，你怕不怕？”
李白摇了摇头，他见过比蛇凶猛百倍的妖兽，这点动静不足为惧。
王昭君却咬了咬唇，拉着他往后退了两步：“算了，我怕，我们待在中间就好了。”
两人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坐下，油灯被放在中间。
王昭君把怀里的伤药往李白那边推了推，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我从未见过魔族之外的人，你能讲讲外面的故事吗？”
李白本想闭目养神，闻言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她眼里的期待太盛，像快要漫出来的春水。何况萍水相逢，她还救了他的命，拒绝的话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外面的世界很好看。”
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春日繁花满枝，风吹过像落了一场香雪；仲夏夜里蝉鸣连片，能盖过溪水流淌的声；秋叶红得像燃起来的火，漫山遍野都是；冬天下雪时，天地一片白，雪花像鹅毛一样飞舞。”
“还有人声鼎沸的市集，灯笼一串接着一串，能映亮半条街；也有静寂的山野，只有鸟叫和风声。”说到这里，他垂下眼眸。
这些如诗如画的场景他没怎么欣赏，大部分都是从风物志里看的，除了修炼历练，长老们不允许他做其他事。
王昭君听得入了迷，双手托着腮，眼睛亮如星芒，仿佛他说的那些景象都在她眼前铺展开来。
“哇……”她轻轻感叹，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脸颊的梨涡里像盛了蜜。
“那外边的人呢？也同你这般好看吗？”
她的目光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直直撞进李白眼里。
他一怔，脸上竟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脸颊，像被春日的暖阳晒过的桃花。
“我没接触过外人。”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声音低了些。
他几乎没和人打过交道，更别说被人这样直白地夸赞。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痒，有点暖，是从未有过的怪异感觉。
王昭君却没察觉到他的窘迫，还在回味着那些画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腕间的发带：“那你逃出去了，能不能……能不能带我看看？”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唐突，脸颊也红了，连忙低下头，“我就是说说……”
油灯的光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洞外的嘈杂不知何时已经歇了，只有岩壁上的水珠还在滴答作响，敲打着这方小小的天地。
魔气翻涌的西境边缘，已许久不闻那凤族少主的踪迹。
吕布麾下的魔兵几乎翻遍了每一寸焦土与枯林，连带着东边宫本武藏的地盘也被阴魂不散地搅扰了几日。
王昭君的洞穴，魔兵们捏着鼻子进去搜了半刻，便被洞里挥之不去的霉味与尘土呛得退了出来，骂骂咧咧地作罢。
谁会信那样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会藏在这种连畜生都嫌脏的地方？
他们自然不知道，此刻洞穴最深处的阴影里，正躺着气息微弱的李白。
混沌兽踏破云州土地，李白孤身闯入魔界西境，一剑劈开兽魂，自己也被魔焰灼了经脉，只能一路向东逃，最终撞进了这个连阳光都吝于洒落的洞穴。
“给。”
一块粗糙的米饼递到眼前，王昭君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她刚从外面干苦力回来，额角还沾着灰，手心磨出了新的血泡，却把那半块勉强能称得上是食物的东西先给了他。
李白皱了皱眉，剑眉微挑：“修炼之人何须进食，你自己吃。”
他一身傲骨，即便重伤落魄，也瞧不上这等粗粝之物。
王昭君却没收回手，只是轻声道：“你伤得太重，灵力都在护着伤口，不填饱肚子怎么好得快？”她的眼神很执着，像极了山间不肯凋零的韧草。
李白耐不过她的坚持，终是接了过来。一口咬下，干涩的饼渣刺得喉咙生疼，口感糟糕得像是在嚼晒干的泥块。
他正蹙眉难咽，抬眼却见王昭君捧着剩下的半块，吃得心满意足，嘴角沾了点碎屑，眼里是对食物最纯粹的珍惜。
他忽然就说不出嫌弃的话了，忍着味同嚼蜡的口感，一点点将那半块米饼咽了下去。
日子便这般过着。
王昭君每日天不亮就出去干苦力，换取勉强糊口的食物，回来时总不忘分他一半。
李白则在洞穴里调息养伤，偶尔走到洞口，听着外边魔兵的呼喝与她偶尔压抑的咳嗽声，指尖总不自觉地摩挲着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