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执法长老霎时感觉天要塌下来了。
最近执法堂活像是撞了瘟神,坏事一茬接着一茬,先是陆长元后是郑允,期间还夹杂着内门弟子闹事、郑长老暴毙。
接二连三出事,晦气又棘手。
半刻钟前。
审讯楼内剑拔弩张。
准确说,是以关玘为代表的执法弟子单方面高度戒备紧张。
“仙君且慢!请将这要犯放下!”关玘语气发紧,身后的执法弟子们都比他年幼,身为师兄,此刻他半步也退不得。
望着一丈之外的璟玄仙君,关玘只能硬着头皮,强撑着底气辩理,扬声喊道:“您身份尊崇,我等不敢冒犯。可郑允首先是执法堂收监的罪犯,其次才是您的徒弟。宗门律法最讲公平公正,您若私自将他劫走,岂不是……”
话到一半,关玘止了话头,没继续往下说。可在场的众人都知道,他想表达的,无非是璟玄仙君无视宗门律法,徇私枉法,将私情凌驾于规则之上。
只是太直白,无人敢明说。
一时,场面陷入诡异僵持。
直到璟玄打横抱起昏迷的徒弟,他对关玘的话以及其余执法弟子异样的神情恍若未闻,向前走了一步,堵在出口处的弟子们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先前执法堂用来束缚罪犯的锁链早已在璟玄掌心寸寸碎裂,此刻化作一堆废铁散落地面。
关玘脊背绷直,握着剑柄的掌心不住地冒汗。师弟们都在往后退,他却往前半步:“郑允罪证已摆在执法堂案头三天。私通魔道、残害同门,桩桩件件都经三堂会审,按律当废去修为、囚于锁灵池。”
璟玄脚步一顿,抱着郑允的手臂用力收紧。
关玘回头看了眼身后,师弟们气息不稳,战战兢兢,脸上尽是惶恐,有几个甚至在仙君散出的威压下微微屈膝。
而在这帮胆小怯懦的小弟子上方,审讯楼进出口的门楣上,上面龙飞凤舞遒劲有力地写了四个大字——法不阿贵。
这倒给了他灵感。
此为天极宗开派祖师万源道祖所书。
意为无论何人,只要触犯门规,都要按律行事。
不过历经千年,这条准则早已成了众人心中心照不宣的表面文章。
但即便如此,关键时刻也能拿来用一用。尤其是对于空有名头并无实权之人。
关玘回头,目光炯炯地盯视着璟玄,严词厉色:“仙君若今日执意要劫走他,便是在告诉整个宗门,律法只缚凡人,不束仙君。”
璟玄未曾开口,轰然出现的灵光替他做了回答。
关玘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刺得眼睛睁不开。他下意识挥剑去挡,可还未曾触及分毫,耳旁哎呦叫痛声乍然奏响一片。
刹那,关玘猛地睁眼,可面前哪还有璟玄师徒身影?只余有空落落的牢房,原先守在出口处的师弟们,歪七八扭躺了一地。
事情于是就回到了开头。关玘急急忙忙领着一众师弟赶来执法堂正殿,苦于结界阻挠,他急不择言,简明扼要地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重点。
“好机灵的孩子。”隋明昭突然笑起来。
原本心思在璟玄劫人事上的执法长老被这话一下子拉回了思绪,他云里雾里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清楚隋明昭为何突如其来赞扬关玘。可不能让上位者话语落空是下属基本素养,加之对方夸赞的又是自己徒弟,装聋作哑委实说不过去。
心念百转间,执法长老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回应,只得陪着笑,用万能语句回道:“少宗主谬赞。”
黎渊撇撇嘴,不屑一顾。
合着在结界外扯嗓子喊一句,喊得人尽皆知,就成机灵了?随便找个三岁幼童,包管喊得比关玘声音还大。这叫哪门子机灵,分明就是愚蠢。
执法长老也蠢,老东西阴沟里翻船,好赖话都听不出。
能够做到执法堂一把手,执法长老自然不可能真是个蠢人。只不过黎渊情绪上头,对谁都不屑。至于执法长老,他是关心则乱,一时没回味过来隋明昭言外之意,难得做了件蠢事,跟着附和。
何长老倒是听出不对来了。只是,他不好就此事插话,插得不好,让执法长老回味过来,倒成了他齐齐得罪两位顶头上司。心里估量着,听隋明昭语气,他也无需替执法长老冒这个不必要的头,对方大概率也只是随口一说。
毕竟与小弟子计较掉份。
想是这么想,可此刻觉得关玘蠢的又多了一位——默不作声的何长老。
……
郑允本就比璟玄高大壮实,此刻昏迷着,浑身肌肉松弛得毫无章法,分量便更显沉坠。
璟玄自身尚是大病初愈的身子骨,根基未稳,偏生喉间那点疼又缠磨不休,不算撕心裂肺,却如细密的针脚,一丝丝、一阵阵往骨缝里钻。
抱着郑允从审讯楼出来,耗尽最后一丝灵力避开执法弟子后,璟玄抱着郑允的手臂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在体力不支即将摔倒之前,他不得不将一直紧搂在怀中的郑允放下。
让其背靠着树干,稳稳落在松软的草坪上。
哪怕力竭,都在用最后余力做出尽可能让受伤的徒弟舒适一点的调整。
做完一系列动作,璟玄扶着树干,急速喘着粗气。
此地还未出执法堂地界。
放眼望去,一片密不透风的树林。老树枝桠盘结,新树翠叶葱茏,枝与枝交缠,叶与叶相叠,连月光都只能筛下几缕细碎光斑。璟玄站立的脚下,草坪上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无声。
毫无疑问这是个隐蔽的好场所。
心绪稍浅放松,呼吸平复后,璟玄干脆席地而坐,他与徒弟并排靠着粗壮树干,目光里透着难以言喻的哀伤,将徒弟憔悴的面容一寸寸打量。
瘦了,短短几天,两颊凹陷到颧骨都微微突出,原本光洁的下巴,冒出了一茬青黑短茬。
裸露出来的肌肤,上面伤痕纵横交错,新的叠着旧的,炸开的皮肤上布满深深浅浅的沟渠。
……不知遭受到了多大的罪。
越细看璟玄越不忍直视,心里痛苦无法言说,只得自欺欺人,阖上眼皮,偏过头去,当做没见到。
视觉暂且关闭,听觉就格外敏感。
寂静里忽然飘来一阵调子,不成章法,怪异难听,像谁随口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从树林深处悠悠荡过来。
小调逐渐清晰,时高时低。
璟玄猛地睁开眼,指尖下意识攥紧,目光瞬间投向声音来处。
对上一双平平无奇、只有一面之缘的眼眸。
“黄长老?”
小调骤然终止。
只见前方郁郁葱葱的树荫下,一抹颀长的白衣身影立于暗处。他五官清秀,最奇特的是那双眼睛,寻常人眼眸的黑白比例相差无几,即便有差别也不会太过悬殊,此人却截然不同。他的右眼,已不同于璟玄往日一面之缘时所见的模样,眼白占据了极大面积,几乎吞噬了眼黑,白得发亮,闪烁着妖异的血色光芒。
他微微一笑,认下这个称呼,“一别多日,不想仙君还记得我。”
璟玄面沉如水,指尖暗扣住袖中法器,目光死死锁在对方那只泛着血色的右眼上。一面之缘时明明是双再普通不过的眸子,如今这妖异的变化,偏巧赶在他和徒弟藏身执法堂地界的关头出现,不用脑子都能想到,来者不善。
“你怎么会在这里?”璟玄声音极冷,没半分寒暄的意思。
黄长老对璟玄的警觉视若无睹,他掸了掸袖摆,拂去上面的落叶,朝璟玄笑道:“不要紧张,仙君,黄某是来帮仙君你……”
他目光在璟玄旁边还昏迷着的郑允身上一顿,复又轻笑一声,加了两字:“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