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管识海中的隋明昭怎么想,外界的假慈恒已经与黎渊交谈上了。
假慈恒目光掠过坐在右侧、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的黎渊,神态有几分若有所思,他突然问道:“方才你可听见什么细微声响?”
黎渊早有预料,却仍做出一愣的模样,眼神茫然间似在回忆,神情浮起恰到好处的讶色,像是不明白慈恒为什么会有此问。
这抹讶异不过在眼底转瞬即逝,可还是被假慈恒敏锐捕捉,假慈恒目光一瞬不瞬凝注黎渊,只见对方眼底那抹茫然尚未完全褪去,便听见其语气如常回道:“不曾听到。”
假慈恒将黎渊的举止尽收眼底——没有呼吸急促、没有声音发颤、没有脸红耳红,没有眼神闪躲,连肢体都舒展如常,不见半分僵硬紧绷。一切都很正常,丝毫不见任何伪装痕迹,就连那抹转瞬即逝的讶异与现在眼底还残留的茫然都很符合常理。
他反复拆解对方的每一个反应:肢体的动作、答话时的语气起伏、甚至睫毛颤动的频率,最终从细节的脉络中得出断定——黎渊并非伪装,那句“不曾听到”是实情。
也是,声音那么小,这么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家伙能听到什么?假慈恒面上放松,眼底阴霾渐散,出于谨慎,他心底仍存三分疑虑,于是刻意忽略了那句“没听见”,目光似笑非笑地黏在黎渊面上,忽然加重语气:“方才好像有刀剑声,你仔细想想,可听见了?”
刀剑声?哪来的刀剑声?
分明是铁链声。且二者音色天差地别,刀剑声清越锋利,如金铁交鸣;铁链声浑浊拖沓,似砾石滚沙。这假慈分明是故意说错来试探。
黎渊心中暗嗤。
这次他不再装模作样思虑,毕竟,佯装得太过完美,无懈可击本身便是一种反常。黎渊皱了皱眉,果断道:“没有,方才哪有什么异响?”
假慈恒定定地看着他,半响,笑了:“本尊与你说笑的,方才是本尊叩座椅扶手的声响。”
黎渊满脸茫然。
假慈恒指尖轻叩扶手,一连串细碎的“嗒嗒”声急雨般落下,“听到了?”
黎渊点点头,语气迟疑:“这般……做什么?”
“不过是玩笑而已,”假慈恒淡笑一声,“顺带再考考你耳力如何。”
“如何?”黎渊随口追问。
“想听实话?”假慈恒笑眯眯地问。
黎渊讨厌这种像逗小孩子似的反问方式,因为还披着伪装的性格,他不好直接怼人,只好换个委婉的方式,绵里藏针:“难道仙尊还会说假话吗?”
“难说,”假慈恒道,“其他仙尊难说,但是本尊不会。”
呸!修真界只有慈恒一位仙尊,哪来的“其他”?
真是话还没说几句,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黎渊面上仍挂着笑,心底却冷笑。
假慈恒慢悠悠补充道:“本尊是说戏文里的,本尊和你一样大的时候最爱看戏文,戏文里位高权重的仙尊大多是些伪善的人物。”
“戏文是编造的,当不得真。”黎渊淡声道。
“未必,”假慈恒掌心覆着扶手,笑意漫过眼底,“凡人总道戏文是假,却不知……”他忽然抬眼凝视黎渊,“局中棋子,又怎知自己不是他人戏里的‘一沙一界’?”
黎渊神情一怔。
“本尊从不说假话,实话是,”假慈恒深谙循循善诱的道理,他心知还没到时候,止了继续谈论戏文的话头,只捡之前的问题回复道:“你耳力比你师尊年少时差远了。”
黎渊无心比较自己与年少时的隋明昭谁耳力更好。
他问识海中的隋明昭:“赵翼说话一直是这个风格吗?”
“他神神叨叨的,喜欢说一些让人摸不着边际的话。”隋明昭故意问道:“怎么?他又跟你说了什么?”
黎渊:“他说了什么你听不到?”
“只能模糊听个大概,不太清晰。”隋明昭佯装委屈,叹道:“你知道的,为师先前灵力近乎枯竭,虽说如今稍显充盈,但相较全盛时期仍有差距,又寄居在你识海,神识能展开探查的范围实在有限……”
黎渊不吃他这一套,“先前细微的铁链声你不也听到了吗?”
细微的铁链声都听到了,他跟假慈恒正常音量的说话声听不到?
骗鬼呢?对方说的话,黎渊一个字都不信。
可黎渊没想到,隋明昭等的就是他这一句。
“就是因为先前太专注了,”隋明昭垂眸看向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从赵翼向你伸手那会,为师便开始密切关注外界,本就为数不多的灵力又经损耗,如今已经不足以支撑为师一字不漏地听全你与他的交谈了。”
“说错了吧,是从我进紫宸殿时便开始密切关注的吧?”黎渊哼笑。
“是。”隋明昭爽快承认,“所以前期损耗的灵力略多。”
他答得干脆,黎渊也不拖泥带水,利落应了声:“好。”
隋明昭:“?”
好?好什么好?这徒弟怎么不按剧本来?这时候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他吗?就简简单单回复一个“好”字?他灵力损耗多倒成好事了?
隋明昭表情差点裂开,原先脸上悠哉悠哉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未等隋明昭再说些什么,紧接着便听黎渊简洁复述了遍刚刚与假慈恒的对话。
末了,黎渊长长地叹息一声,“师尊,你好没用啊。”
隋明昭神情一僵,旋即怔住,黎渊勾唇恶劣一笑,继续补刀:“这么久了,损耗的灵力居然还没恢复。”
“欸不是——”隋明昭瞬间体会到了何谓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忙不迭地开口:“你听我解释……”
“不听——”识海里,神识幻化的缩小版黎渊笑得狡黠,双手捂着耳朵摇头晃脑:“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合理地反映出了几分主人真实的内心所想。
黎渊心念微动,神识幻化的小人如云雾般散开。
“等等!”隋明昭伸手去抓,只堪堪触碰到一片雾角,柔弱无骨地拂过指间,刹那消散殆尽。
望着再次空落落的掌心,隋明昭可惜:“还没摸着。”
转眼又亮了眼,眼尾扬起期待:“要不,你再变一个出来?”
……黎渊单方面地掐断了与隋明昭识海内的交流。